乡思暖人心

杜建峰

<h3> 乡 思 暖 人 心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逢年过节的时候,总是能够特别与中唐边塞诗人王摩羯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产生强烈共鸣,虽然我并不是山东的兄弟。古时候像王维这样有思乡忆亲感悟的人并不算太多吧,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没有这样的体会。新中国成立之前,中华大地还主要是个乡村社会,农民祖祖辈辈生活在一亩三分土地上,故土难离,大部分人一辈子活动半径也就是三五十公里顶破天。 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后,中国社会快速进入工业化,温馨恬静的乡村生活逐渐被卷入滚滚的全球化浪潮之中,不管是主动下海的弄潮儿,还是被动离乡的农民工,远离故乡和亲人,投身形形色色的大中小城市谋生创业,已然成为中国人的常态。大家也渐渐的适应这样的常态,正月出门,腊月归乡,在这样的常态中各自奔着自己的美好生活,捎带着造就了人世间独一无二的农历春节人类大迁徙活动,而多少年来,我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改革春风吹满地的时候,我出生在江南的一个小乡村里,那个时候,这个小乡村叫做海宁县红星公社联丰大队第16小队,还保留着公社化的一点点历史遗迹,属浙江省嘉兴地区管辖。春风吹来的时候,这一点点遗迹慢慢地剥落了,没多久,海宁县变成海宁市了,红星公社变成了郭店乡、再变成郭店镇、最终并入盐官镇,联丰大队变成了联丰村,16小队变成了16组,这个小组还有个更古老的名字,叫做佘墩庙。 作为一个郭店人,并不甘于撤镇被并,郭店也是具有悠久历史的。郭店这个名字,考古可循的记载至少可以追溯到明代,据搞国学的桐乡大麻人郁震宏在《郭店:谜一样的古镇》中考证,目前可知最早出现“郭店”这个地名的实物,是佘墩庙的一块井石,上面刻着字,能够辨识的,一共十五个:“天囗元囗,郭店周颙舍佘墩土地古庙公用……”《海宁州志稿》的作者怀疑为“天启元年”,公元1621年。天启,是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带“天”字的年号,这是最保守的估计。当然,这个“天囗元囗”可能是宋真宗天禧元年(1017),也可能是宋仁宗天圣元年(1023),但是不会晚于1621年了。除去历史自豪感,想当年上初中的时候,作为母校的郭店镇初级中学也是辉煌过一段时间,中考成绩颇为周边乡镇初中所羡慕嫉妒,虽然风光的时间并不长,然而毕竟曾经阔过,有点傲气也是应该的。纵有千不般百不愿,并终究还是被并掉了,然而稍有安慰的是,合并后的镇政府最终搬来了郭店旧址,这最终让大部分的郭店人心里上稍微能够多多少少好接受一点罢。 作为一个新盐官人,其实除了不甘,还是有些窃喜的,因为盐官名头更响,作为故乡当然更添不少光彩。从历史角度来讲,先有盐官,再有海宁。据说盐官是良渚文化的重要发源地之一,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小时候确实在村里的桑树地里被考古队围起来发掘了很多很多天,确切地说,盐官现在的位置,距离良渚古城遗址直线距离大概五六十公里,处在同一个新石器时代的文化圈子里面,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当然,真正的有史料记载的是,西汉武帝元狩四年(前119年)会稽郡海盐县置盐官(司盐之官),遂得盐官之名。唐会昌三年(843年)置建宁镇,五代后梁开平四年(910)易建宁镇为盐官镇。镇名一直未变。自唐贞观年间(627~649)到抗日战争前以及自1949年3月至5月,盐官均为县(州)治的所在地。当代的海宁多少有些瞧不太上隔壁的海盐,虽然人家海盐秦王政二十五年(公元前222)年就置县了,虽然两兄弟曾经是一个县,虽然人家建设有中国第一个核电站——秦山核电站,但是近代以来海宁经济强而海盐经济稍弱,于是这就建立起来了鄙视链。而海宁的历史痕迹则要逊色得多,史书记载南朝陈武帝永定二年(558)置海宁郡,寓“海洪宁静”之意,辖盐官、海盐、前京三县,这是海宁真正以县域的角色走上历史舞台。海宁的历史虽然不是最久远,但是海宁人自豪的不光光是历史,王国维啊、蒋百里啊、徐志摩啊、金庸啊这些大名鼎鼎的人物,钱塘江大潮啊、皮革之都啊、丝绸之府啊、鱼米之乡啊这些响当当的名头,你只要跟海宁人能够聊上三两句,上至80岁不识字的老阿太,下至七八岁的懵懂学童,都能够跟你自豪地普及上半天晨光。 上小学之前,我的生活范围大概局限在佘墩庙这个生产队里面;小学五年级之前,我的生活轨迹主要局限在联丰村,因为联丰村中心小学只设到了五年级,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每个班大约有30个左右的娃;初中毕业之前,我的活动范围扩大到了郭店,因为读六年级得到郭店镇中心小学,初中得上郭店镇初级中学,学校的距离并不远,大概也就一两公里的样子;高中毕业前,我的活动范围拓展到了海宁市全境,因为高中要到市里面的海宁高级中学住校,恰好我们入学那年,是这所海宁市当初最好的高中招收的第一批高一年级新生。高中三年,一般就一两个星期回一趟家,到了高三可能一个月才回一趟家,尚谈不上背井离乡,但是已经为将来的背井离乡生活进行了充分地演练了。 1997年,是一个特别的年份。那一年我第一次看见隔壁文科班的男女生在走廊里面堂而皇之地约会,为枯燥的学习生活,增添了一丝温暖的色彩。那一年我在高三(五)班的教室里面,通过电视目睹了小平同志的去世,懵懂的青春集体,弥漫着悲伤的情感。那一年,我们在香港回归的喜悦中,憧憬着、规划着自己的未来理想。1997年的高考,现在大家都知道题目是出了名的变态难,尤其是语文和数学,而且当年是考完对答案估分数,然后发人手一本高考报名指南,上面写的是1997年各高校在浙江计划招录的专业和人数,同时还有1996年的参考录取分数线。相信当年绝大部分的同学估出分数以后,内心肯定是崩溃的,因为大家都发现,拿到手的成绩可能比原来自己正常发挥的水平少了50分、100分,这志愿简直是没法报了啊。经历了初时的慌乱后,在学校和班主任的引导下,大家的阵脚慢慢地还是稳了下来,那年头,也从来不会听说哪个学校哪个学生抑郁了、跳楼了,再差的结果,无非就是父母的一顿疾风骤雨般的痛骂而已。海宁学生考大学,其实跟现在的北京学生一样,并不愿意跑太远,杭州、上海,再不济南京,不能再远了,再远了父母会受不了。所以当年我们班里有几个特别优秀的男同学,提前签了保送浙江大学的协议,绝大部分人都在长三角的大学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但总有那么几个异类,譬如我,北上求学,来到了首都北京。 19对我来说是个很特别的数字。人生第一个19年,我的生活轨迹在海宁,偶尔去一趟嘉兴、上海,天真无邪的童年,单纯快乐的少年,都交于了这江南水乡。然而这第19个年头,轨迹突变,往前的哪一天,我都不曾规划过,我会在北京这个遥远的北方城市度过自己的第二个19年,而这一切的起因和由头,可能仅仅是因为交志愿的前一刻班主任的一句劝导的话而已,人生就是这么奇特。 到了北京,才有了家乡的概念,才慢慢有了思乡的愁绪,日子越久,这样的愁绪越来越淳厚浓重,以至于一旦脑子空下来,它就会不由自主地钻空子进来,占据你的全身心。上大学的时候,因为距离远,回家的节奏突然就变成了半年甚至一年,有的时候一年多也回不去一趟。开始的时候,其实刚刚摆脱家庭的羁绊,并不十分地想回家去。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毕业、工作、成家、立业,在北京生根发芽了,慢慢地就会愈发地想念家乡起来,特别是想回去的时候却又身不由己的时候,能回去却又只能短暂逗留几天的时候。特别是小家伙出生的那几年,因为夏天没有假期回不去,冬天长三角又阴冷得很,大概到了2岁多的时候才第一次带着回了老家,前后得有两三年时间竟未曾回,那种煎熬有的时候真是刻骨铭心、愁肠百转。 愈是人不能回,思乡情绪愈是浓。想念的时候,房前的冬青树,屋脚的柿子树、枇杷树,井台下的绿油油的青菜、大蒜、小葱,以及那扑面而来的混合了青草和泥土清香的气息,宛若一幅生动的画卷,占据着脑海中的空间,久久而不能散去。想念的时候,老屋的竹林与池塘,佘墩庙的双眼老井与共育室,陈家浜的小龙虾与螃蟹洞,辛江塘的旧轮船码头与河边老街,仙婆街的解放桥与小商店,郭店街上的宴镜糕与小笼包,盐官海塘上的镇海宝塔与铁牛,方便路上的老校园与少年宫,宛若一曲古朴的音符,徜徉在思绪之中,回绕而缠绵不绝。想念的时候,上树掏鸟蛋,下河捉络麻水鱼,晨起掘春笋,午时套知了,晚来斗洋片,春天烧野饭、放风筝,夏天游野泳、忙双抢,秋季收晚稻、刨红薯,冬季打年糕、忙过年,童年的趣事,一桩桩一件件那么色彩斑斓,铺满了回忆的海洋,无边又无际。 在北京的19年,是奋斗自己的学业事业、经营自己的小家的19年,是一个北漂学生到北一代转变的19年。北京的历史很辉煌,北京的地域很宽广,北京的底蕴很深厚,北京的身份很自豪,北京的气候很干燥,北京有长城天安门,北京有颐和园恭王府,北京有清华北大人大北师大,北京有鸟巢大裤衩,北京有十里长街八宝山,北京有香山大运河,北京还有天通苑和回龙观,北京有四通八达的地铁线,北京有北京西站南广场东侧路,北京的一切都是很好的,然而这仿佛与我关系并不是特别的大,我只是一个过客罢了。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北京人,哪怕因为各种阴差阳错连身份证号码都被改成了110开头,我仍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北京人,19年来的情感是漂泊的,我的故乡永远属于南方那钱塘江北岸的小水乡。 本以为北京就是我背井离乡的终点,谁料还会继续另走他乡。生活是不断变化的,而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安详的生活中总是积聚着思变的野火,好奇心和寻找未知的欲望一直驱动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哪怕哪一天因为好奇而招来弥天大祸,人类也永远不会停止探索的脚步哪怕半秒钟。在人生的第二个19年,变化的机会来了,2016年,响应中央对口支援西藏地区的号召,我来到了西藏拉萨,在还没来得及在情感上接受第二个故乡的时候,第三个故乡已经张开双手迫不及待地拥抱了我。 第三故乡接纳了我三年。这三年,说长也长,长到你朝思暮想时时刻刻梦乡飞到家人的身旁,说短也短,短到你还来不及为西藏留下太多痕迹、来不及跟每一个朝夕相处的朋友道一声珍重就要被迫返回。一次援藏路,一生西藏情,一起在西藏参加对口支援工作的兄弟姐妹们,会相互亲切地叫一声援友,哪怕你来自白山黑水,我来自八百里秦川,都不妨碍我们亲如战友的感情,很多人都会把这期间建立起来的友谊作为生死之交,因为我们共同直面过生与死的挑战。 人们还有一种奇特的视角,当处在一个地方的时候,三五人聚在一起喝茶聊天侃大山,多数时候在数落着你脚下的这片土地,抱怨着进行中的生活,好像很少会凑一起来歌颂一下我们的家乡、我们的生活,这也是有一句打趣的话叫作:我的母校只有我自己可以骂,还有一句话叫作:越是出国的人越爱国,想必内在有共通的道理的。在海宁的童年少年生活是清贫的,但是回想起来是甜蜜的,在北京的求学立业过程是艰辛的,但是品味起来是充实的,在拉萨的对口支援是经历生死考验的,但是尚未动身就已经开始谋划何时重回故地了。 人到中年思绪多,我们回味故乡的温暖,坚定脚下的步伐,憧憬美好的未来。<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