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人屐痕：《羊儿篇》 杨良义撰文

阿伽陀

　　1960年，19岁的我远赴新疆谋生，在那里度过了24个春秋。现在，我回到故乡舟山已20余年，老矣！但对大西北的一草一木依然灵魂绕梦牵，情不能自己......。乃将记忆中的琐屑小事，命笔成篇，献给我的第二故乡――新疆。  

　　《 骑羊》

乌鲁木齐夏季的傍晚落霞似火，却凉爽无比。沿着乌鲁木齐河（又名和平渠）河边散步，真是种享受。

　　那天，我和同事闲逛，见一只又高又肥的大尾巴绵羊孤零零地在河边吃草，它大约一米高，有小毛驴那么大（新疆的毛驴小如马鹿）。我和年轻同事童心忽起，相对一笑，连话都没说，就前后包抄，很快把那老实的羊儿抓住了。羊儿“咩咩”叫几声，任凭我们作弄。

同事分开双腿跨上去，我轻轻一踢，羊儿一惊，就“得儿，得儿”摇摇摆摆跑起来。他骑了一阵让给我骑。我这个没有胆量骑马的人，在老实的绵羊身上，倒耍尽了威风，“得儿驾，得儿驾”的喴着，两条腿在羊肚上蹬。这羊跑起来倒也不慢，人要小跑才能跟上。

　　我们正自鸣得意，一个维吾尔族老乡急吼吼赶了上来，老远就听到他的骂声：“阿奶斯克鬼！”（是‘他妈的’意思）。

 

我知道坏事了，是这“自留羊”的主人赶来了。忙下了羊背，准备挨他的更大的骂，一面赶快奉承他：“摇儿特西（同志），阿达西（好朋友），你的羊大大的肥，大大的好”。生怕他听不清楚汉话，伸出大姆指示意，真是手忙脚乱。我那伙伴更加乖巧，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半只馕（像大饼的面食品）掰开来给羊儿吃，一边说：“阿达西，你的本事大大的，羊养得大大的！”话尾声拖得长长的，简直像日本鬼子。

    这个维族老乡憨厚爽直，几句好话，说得他消了气，用汉语夹着维语说：“巴郎子，大大的不慢道。”意思是小孩子真夠坏的。说着，他牵了羊儿，捋着小胡子，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哼着维吾尔小调走了。夕阳下，维族老乡瘦长的影子投得很远，那只羊儿拖着硕大的园尾巴碎步相隨，看上去特别可爱。

　　《 淘汰羊》

新疆阿勒泰短暂的秋天，冰雪尚未积起，哈萨克族牧民从阿尔泰夏牧场下来，赶着成群的马匹、背帐蓬的驼群和数以万计的羊儿来到了额尔齐斯河河谷。眨眼间帐蓬顶顶，炊烟袅袅，突然冒出了几个村落，静静的草地一下子喧闹了、沸腾了。几天后牧民们赶着羊儿转移到冬窝子（冬季的牧场）去，这里又重归寂静。

　　我们矿区就在草场的不远处，哈萨克牧民转场的那几天，这里的哈、维等族的几个同事也忙碌起来，他们趁这机会，去蒙古包（哈萨克帐蓬）购买淘汰羊。淘汰羊就是那些可能过不了冬的老弱病残幼的羊，牧民无论如何是准备处理掉的，带着它们转场、过冬是种累赘。

  我的邻居哈族沙得尔汗买回了三只羊，一只是下山转场时摔断腿的大绵羊，还是看在同是哈族的份上卖给他的。

买回来就可以宰了吃；一只是脏兮兮、无精打采的半大绵羊；另一只是小不点儿畏畏缩缩，挺害怕人似的；沙得尔汗把一只淘汰羊宰了，另二只养了起来。

那只小不点儿的羊没养多少天，由于加强营养，白毛开始变得柔顺发亮，再大些，一反刚来时畏縮害怕的样子，爱在主人面前撒娇咩咩地叫着，忽而前跳，忽而后蹦。当主人把包谷末（干玉米磨成粉末）一把一把塞到它嘴里时，它变的更欢，在主人的跨下钻来穿去。那么依人，那么乖巧，雪白光亮，可爱极了。可另一只半大不小的羊，好像有病，长不大，不久也宰了。

     

　　这里的冬天很长很冷，曾达零下56度，为中国冷极。而春天在五、六月份才姗姗来临。

　　经过半年多饲养的小淘汰羊也已不小，比我在舟山见过的任何羊都大，但它“童心未泯”，对主人的亲热与赖皮劲与日俱增。

每天早上，也不知道它怎么弄开篱笆的门，“得得得”地跑到沙得尔汗的家门前，用小小的羊角撞主人家的门，沙得尔汗出来，它就赶紧在主人身边蹭过来，磨过去（它大了，再也不能在主人的胯下钻过去了），咩咩地叫着撒娇，直到主人拿出东西喂它后，才心意满足地撒腿往山上跑去找食。

中午沙得尔汗在工地不能回家。下午快下班了，它就在路边的一个高坡上等着，看见主人就赶快跑下来迎接，有时还扑到主人身上，一蹦一跳跟着主人回家，简直比狗还乖巧。

　　又到了秋天，小淘汰羊已成了成年大羊，毛色纯白光滑整洁，又高大又漂亮，在那群自留羊中鹤立鸡群，壮实得像头小毛驴，估计有80公斤以上，大家都夸奖沙得尔汗养得好。

 

宰羊的季节到了，沙得尔汗这位哈族汉子，宰羊的能手已对这只羊产生了感情，自己下不了手，让一位哈族邻居牵去，在老远的河谷地宰了。沙得尔汗为此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又过了一年，羊儿转场的季节到了。我花了五元钱，托哈族老乡买来一只小淘汰羊，比沙得尔汗买的略大些，就是腿有点轻伤。它生得忧郁，好像有说不完的愁苦，眼角上脏脏的带着泪屎，一副弱不禁风林黛玉的样子。

 

我摆弄羊儿这玩意，既无耐心又不精心，更没有夏天积草的习惯，冬季没有草就喂一些粮食，经常饱一顿饥一顿胡乱喂些吃剩的东西，害得这小家伙营养不良，长不大。

　　最后邻居一致裁定我不是养羊的材料，建议我早一点宰了算了。我就请哈族老乡把它宰了。没有什么肉，且膻味挺重，不好吃。以后我再也不养羊了。只是每到秋季，听到马嘶羊叫，成群的羊儿路过这儿，我又会回忆起那只可怜兮兮、哭巴巴、弱不禁风的小淘汰羊，心里有些伤感。

                        

 

 

    图片来源：阿伽陀2019年4月中旬拍摄于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