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之爱

张新利

　　在这个寂静的伯春的夕阳里，我在楼前的空地里植上了一株甘棠。

　　甘棠，即棠梨，杜梨，又称豆梨，多野生于荒郊、山脚、石缝或道旁，广布于大江南北，但于今却不常见了。几年前的一个深秋，我和友人盘桓在蒙山深处，不经意间发现了几棵棠梨，令我惊奇的是它们有着相似的树干，相同的枝叶，却结着不同的果子。有的如豆粒大（这大概就是被称为豆梨的原因），有的如鸽卵大，更有如乒乓球大，不禁深深惊叹于大自然的造化：棠梨竟有如此多的品种！品尝着果子的味道，忽记起陆玑《诗疏》所言：“甘棠，今棠梨，赤棠也，…甘棠也，少酢，清美。” ，又《尔雅》：“棠者糖也，…棠梨，野梨也。霜后可食。”果真如此，原来棠梨的美味千年未变！品尝之余捡了几颗回家种在花盆里，第二年的春天果然破土而出，至秋天高已盈尺，竞沾沾自喜，随夸口于搞林业的同学，得了深山棠梨异种，但老同学的回答却令我失望：实生苗很难结果，即便结果也要等上若干年，结的果子也是它们的原生果，不会太大——大果品种实是变异品种，要想得到大果必须母本嫁接。真是行家，在他的启发下翌年早春再去深山寻得那棵老树，採得果芽嫁接在我的树上，功夫不负有心人，嫁接成功，而且长势喜人。在我悉心呵护下，一年，两年，三年，粗已盈握，高过八尺，憋屈的花盆已经容不下它，便在楼前寻了一个通风向阳的佳处，植在那里，让它开枝散叶，繁衍生息，终其一生，方慰我眷眷爱慕之心。

　　棠梨，落叶乔木，高可数丈，花开二月，未叶先花，花苞微红，开后纯白，花蕊紫红，8～10朵成簇，团团一树，如瑞雪垂坠，蔚然可爱。唐代吴容有诗称“蜀地从来胜，棠梨第一花”“长安如种得，谁定牡丹夸”，要是京城里种上棠梨比牡丹还要好看，溢出诗人对棠梨花的赞美。在饥荒年代和青黄不接季节，嫩叶和花朵皆可充饥救急，《救荒本草》云︰“其叶味微苦，嫩时炸熟，水浸淘净，油、盐调食，或蒸晒代茶。其花亦可炸食，或晒干磨面，作烧饼食，以济饥。” 我们现在衣食充足，无需再食野草、树叶，即便想吃也无处可采了，这些不起眼的野树几近灭绝了。值得一提的是，棠梨果实成熟期需十月之后，霜后更佳，如果提前采摘，则酸涩难咽，那可要耐心等待才行。 

    甘棠之爱，爱其形美神逸，爱其顽强不屈，爱其承载的久远的民族精神和文化底蕴。打开三千年前的《诗经.召南》之《甘棠》：“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苃。蔽芾甘棠，勿剪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说。”召伯何人？用现在的话说是一位德才兼备的好领导，优秀司法官。召公巡察，亲民爱民，所到之处不占用民房，不扰民，体恤百姓，只在甘棠树下停车驻马、昕讼决狱、搭棚过夜。后人世代传颂召公的政绩德行，爱人及树，不忍伤害这棵棠梨。据说诗经里写的这棵甘棠树，至今还在黄土坡上的岐山县境内刘家塬村，三千多年来，这棵甘棠树被写进《诗经》、《史记》、《水经注》等历史经典。如果我在有生之年能一睹芳颜实在是幸事。数千年来文人墨客更是对棠梨赞益有加，据查棠梨出现在唐诗宋词中就有150余首之多，但我更喜欢宋代王禹偁的《村行》“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一句话点出了秋后棠梨叶所衬托的悲壮而凄美的心景。

        俗说“桃三、杏四、梨五年”，意思是梨树五年才挂果。我亲手培植的这棵棠梨已经有四个年头了，似乎隐隐可见枝头的蓓蕾，只待二月的春风，裁出它芬芳的花朵。树前伫立，如对佳人，难免想入非非。心中幻化出它的日渐茁壮成长、玉树临风、华盖如伞的气势，春日里花朵芬芳，夏日里绿树成荫，秋日里果实累累，冬日里红叶与白雪一同摇曳枝头，更有四季里孩子们在树下的嘻闹欢笑，说不准会有召公式的孩童从我这棵甘棠树下长大！

       不知是谁家的窗口飘出的歌声打断了我的沉思：

        “青鲤来时遥闻春溪声声碎，

        嗅得手植棠梨初发轻黄蕊。

        待小暑悄过新梨渐垂

        来邀东邻女伴撷果缓缓归

        旧岁采得枝头细雪

        今朝飘落胭脂梨叶……”

     

                        （2020年3月2日深夜）

棠梨蓓蕾

棠梨花开

谁定牡丹夸

甘果簒簒

棠梨叶落胭脂色

我的手植甘棠，大果品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