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景——女警扶贫记（二）

素菊说生

　事实上， 农村生活，并不是我想像中的天堂。进村入驻正式开展工作后，首先挑衅我的是荒郊野外各显神通的蚊蝇蛾蝎大侠们。上午，我张大嘴巴过瘾式的深吸负氧离子，在漫山遍野的绿草野花中只想让时间停止。午饭时，穿着黑色裙子的苍蝇小姐早就在门帘上黑压压排成一片翩翩起舞，对着本来垂涎的农家饭我却没了胃口，皮肤上的鸡皮疙瘩倒是一顆颗喂得肥溜溜的。六月的大太阳长得实在酷，入户走访的半路上，衣服就湿透了，包里背着水壶，手里揣着水瓶，我不停喝还不停渴。那太阳真是能把地上的鸡蛋烤熟，嗓子冒烟，脚掌心也跟直冒热气。幸好还有知识在涨，终于明白地里干活的农民戴着草帽怎么被晒成西藏的高原红。等我回到窑里，凉帽一摘，脸上只留眼镜框的印儿了，任何高级防晒霜在这里那都叫玩意儿。
但这挑衅不是最厉害的。

夜里窗外见光就扑腾的飞蛾是令我最不能忍受的。我想关掉窑里的灯，农村的夜晚着实静得可怕，即使是蚊蝇呤唱的声音也令你厌恶至极，胆小的我恨不得逮住就把它拍死在纸巾里，“苍蝇拍”是我每天清洗、消毒最多的小伙伴。屋顶的灯边围了一圈妖蛾子，穿着各色衣，灰的、黄的、白的，时尚豹纹的，各自扭腰捩骻，竞相狂舞。我蜷缩在床的一角，想闭眼睡觉，村委会的窑顶不知怎么搞的，窑壁上挂满水珠子。白天晾晒后的被褥余留着一丝阳光的味道，可它打不过潮湿，被褥投降不一会儿就湿了。

但这挑衅还不是最厉害的。

有一天早晨起床后，我在枕头下面发现了一只“毒虫”。没敢打动，因为我不确定它是死是活，“苍蝇拍”一拍子下去，万一毒液出来怎么办？我把它轻轻从床单上拨到地上。赶紧叫来外面施工的工人。他们到我的房间一看，笑得前仰后俯。平日不台说话的保田大哥噗哧一声说，“嗨，这是能卖钱的‘蝎子’啊，你嫑怕，我来”。他居然没用任何“武器”，直接上手将蝎子的头部就那么一捏，再把尾毒钩子一掐算完事了。一群人笑我城里娃娃没见过蝎子，这女女心善，活蝎子都不舍得蛰她。是的，我真没见过，小时候听外婆说过，蝎子蜇人比马蜂疼。虽然马蜂我也没见过，但马蜂蜇了外婆的脚，我见过。

但这挑衅依然不是最厉害的。

我在院里扫地，一条绿蛇从第一孔窑的门腿向我爬来。我撩开手中的扫把，拼了命似的向里院的厨房方向跑去，嘴里喊着妈，吼着抓蛇了！还真是的，人在最害怕、最激动的时候，第一声永远呼喊的是“妈”呀。厨房里帮灶的锦春书记听到，忙拾起立在窑门口的锄头，向蛇砸了去。希东村长也跑出来了，拿起砖头向墙边跑的蛇扔去。蛇从墙根的出水口跑出去了。我真是吓坏了，手抖脸紧，呆在厨房的热锅边，忘记了热。

白天外面太阳烤，晚上窑内湿气重，一冷一热，一干一湿，没呆两周，我就病倒了，回到榆林城，老公带我去医院检查，支气管肺炎。嗓子又疼又哑，说不出话来。

是的，村民真是说中了，“几个女的，能做个甚？”

村里人不怕冰灾，没畏过非典，更不惧地震。崩塌和洪灾是村民每年心口上随时会戳来的箭。调研中我们得知，刘家峁村1966年修成的寺圪堵大坝和1971年牛峁沟人工修建淤泥坝，每年夏天洪水泄露，坝地受损。寺圪堵大坝虽然于2013年维修过一次，但加固坝梁排洪后，排洪道被大雨冲毁，次年又会被冲塌，都处于危险状态。张家沟村则急需硬化红地沟至枣良焉人行出路，下雨后，村民根本无法出行，严重影响农业生产。

屋漏偏逢连阴雨。

2014年8月3日这天，我被确诊“声带白斑”我以为就是个普通病，直到几位大夫问及我什么职业？安慰我不要有心里负担时，我意识到严重性。走出医院，我用手机百度“声带白斑”。原来，医生只说了医学名，没有告诉我它的俗名叫“癌前病变”......医生的治疗方案是：服药、雾化同时治疗，一月两次喉镜检查，第一疗程期3个月，一般治疗期是六年，治疗期需要完全噤声。完全噤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的声带不能有任何震动，避免因感冒咳嗽而震动声带，杜绝发声发音。 真是要命！

我像个活在没有编导的电影里的人。我有许多话已经烂在肚里了。

从儿童到成年，患过淋巴结核，败血症，心肌炎，阑尾炎.....输过血被抢救过。我很庆幸遇见了父母，他们早已为我种下了坚强的种子，不碍事，都扛过来了。书里说，贵人磨难多。我知道自己是一粒沙，相信世上还有很多像我有一样的沙粒。他们甚至承受着比我更艰难的煎熬，没有人替我过日子，我必须把自己当自己的贵人看待。

扶贫村的项目建设申请已经提交了。我给村书记发短信告知。女儿放学回来舔舔嘴唇，抿着嘴笑，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口哨。她说，“做好饭就不用从厨房跑到书房拍肩膀喊她吃饭了。”人的微笑，人的眼泪，都是人的权利。我低着头，轻抚着口哨，端了许久，在厨房里我第一次吹响了它。绿色，想必是女儿特有的心意。口哨，我至今留着。

电话响了几声挂掉了，是村书记。这是提醒我看手机的。微信上说，村里又发洪水了，问我不知道项目款什么时候能下来？村民们又筹钱开始要维修了。听说，后天还有雨，这可怎么办？我看见被摧毁的路和乱石，看见他们无助的脸，也看见当下无力帮他们的自己。我攥着手机，眼泪滴在屏幕上。尽管我的治疗很痛苦，可他们的疾苦更令我痛苦。

我是那么渴望自己好起来。

刘家峁村委会原貌。

虽然是我模糊的背影，但照片成了绝版。刘家峁村委会最初的模样。

窑洞外的窗台上，每天都有飞蛾牺牲。

你点开仔细看，我没有发错照片。见过用扫帚清理满地妖蛾子的人么？我就是其中一个，每天如此。

今天算正式认识你，蝎子，我记住了样貌，再也不会闹笑话了。

农户住的零散，有时工作结束晚，我们打着手电回宿舍。不行，赶紧要解决路灯的事。

有光，我就不怕，即使一个人。

冲毁的路，坝，排洪渠。

雨水浇灌着庄稼，但也摧毁着。

我们仨的宿舍。

压力山大，怎么才能让村民接受我们？

入户， 入户 ，入户。

问，访，听，想。

与村委会沟通基础项目建设的推动工作 。

市委组织部检查督导市直单位驻村工作队履职情况。

市扶贫办考核市公安局驻村联户工作，检查台账。

看图说话，有图有字，汇报这是硬核。

前后对比照是最好的见证。

这些资料里敲进去的情意，还有祝福和希望。

不解释，不畏难，不迎合，做事给他们看。

村民们终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三个女人一台戏，唱的还不错呢。

两个村都评为先进，这是对我们仨的鼓励。

风雨冰雪路。

脚下有多少泥泞 心中就有多少深情。

这不是诗，这是事。

激素，雾化，药物，噤声，没两月，我的脸就被吹成圆饼。

这支口哨，我会留一辈子。

它时刻提醒我，身体是10000里的那个1，没了这个1，剩下的四个0，都叫扯淡（蛋）。

喜欢治疗前的我，快快好起来。

第三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