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我少居乡村,三代五人蜗于50平左右的石瓦平房。进门便是厨房,左行依次连着两个卧室,中间的有一铺长炕,再里面的摆着床。<br></h3><h3><br></h3><h3>爷爷奶奶习惯睡炕,父母移住里屋睡床。我与弟弟随意些,顺着心情游住。可床容四人略挤,大部分时间都陪着爷爷奶奶睡着炕。爷爷过世后,我与弟弟就一直陪伴在奶奶两侧。</h3><h3><br></h3><h3>初春,秋末,及寒冬的午夜。屋凉炕热,夜夜都是奶奶铺着被褥。她铺就褥子,覆上被子,将被子平铺后内折两边,人躺睡其中刚好压于臂下,脚下也反叠,抵于脚底。她还要将我们脱下的棉衣裤实实的压在脚下。男孩儿内火本重,于这炕烙被捂中,我常在熟睡中闷出一身的汗,模糊的意识中,常踢了被子。凉意趁隙而袭,驱了燥热,初极舒适。可没等全身透足了气,朦胧中便嗅得一只散着淡淡烟味的老手翼翼探来,摸寻了被子,不露半寸的将我全身盖好,而后重新掖实。闷出的烦躁,常引燃我的埋怨,“奶,太热了,别盖了。”“别让风溜着,溜着就生病了。”奶奶常年吸烟的嗓子,含着混浊的声音念叨着永久不变的话。我虽心存埋怨,但也不再固执,毕竟生病比这融着爱的热痛苦。我常想,岁月的磨砺,让奶奶生出了预知的超能力,才让她准确无误的拿捏着我踢被子的时间。或是让她养成了守候的习惯,守着我的冷暖,分秒不离。我也在那时养成了踢被子后,被盖被子的习惯。</h3><h3><br></h3><h3>即便是炎夏午睡,奶奶也要寻来薄垫盖了我的肚子,她总说:“别晾着肚子,要不肚子疼。”这理由让我难拒,也让它成了我的习惯,即使夏日,炎热也阻止不了一块方巾遮着肚腹。奶奶在身旁的日子,连梦都烘着热。</h3><h3><br></h3><h3>爷爷过世后,奶奶常惦念姑姑们的家,便常去姑姑家轮住。年底回家过年,住两个月后,就又开始了只有她能享受的旅行。父亲为了节省煤的用量,一家四口搬到大炕睡。睡前,父母只管把被子平铺好,哪有向内折叠的细节,反是我和弟弟,学着奶奶模样,将被子折好。后来父母干脆连铺被子的事,也分给我与弟弟做。父母睡中间,我睡父亲一侧,弟弟睡在母亲身旁。我被奶奶养成的习惯,也随着奶奶的旅行带进了父亲的生活。</h3><h3><br></h3><h3>乏了一天的父亲,在这凉凉的午夜是很少提着给我盖被子的意识的。我猜是生活的重压,常压得他难以喘息,也就难谈细腻的关爱了。细爱谈在闲时,大爱发于危日。或是他没养就奶奶历经桑田后的习惯。但为父的本能偶尔会胜过劳累,可那时,我已然蜷缩着被冷醒。闭着眼正欲寻觅被沿,一只伴着一股浓重烟气的大手,仿佛于黑夜中迷路般,乱撞着搜索着被子。逮到被子后,不管是被子边沿还是被子中间,拖拽过来,不论是否展开,堆到我的身上,至于胳膊腿是否盖得严实,他不会多加留意。如今,我方觉出,父亲给我盖被子,只是延迟我被冻醒的事实。父亲和冷夜破坏着我的习惯,被盖被子的习惯,从此学会了自己盖被子。我又分明地记得,父亲手上的烟味比奶奶的浓,他烟频量大,浓出的更多是劳累和责任。相比下,奶奶的烟味更纯,历经沧桑余留的只有爱。</h3><h3><br></h3><h3>如今,奶奶已经过世十余年,我离家也近二十年,奶奶盖被子的习惯被时间冲淡,至已泯灭。回老家,也早未睡在父侧,即便睡于父侧,也不再踢被子,就算偶踢被子,也会熟练的自行盖上。习惯,甚至一切的一切,都逆着我们前进的方向,与我们擦肩,最后被我们甩在背后,淹没在黑暗的身影中,永久的流浪。流浪的记忆,很少轻身飘过我们的脑际,偶然瞥见剪影,我们就只有一霎的机会捕捉它,并用经久的羁绊缚住,让它心甘情愿的留存在这回忆的囚笼。</h3><h3><br></h3><h3>夜深了,天凉了,女儿踢了被子,我翼翼的探出手,久已戒烟,手净无味,静静给她盖严被子。出汗天冷,别被风溜着……</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