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我们永不说再见！

阿当

</h3>     爷爷，这次，您这么狠心，真的走了。2002年的冬天的某个深夜，您来敲我的房门，我打开门，看见您哆嗦的身体，您告诉我，感觉快不行了。那晚，我一个人守了您一夜，看到您渐渐熟睡的身影，我知道您没事了，天亮了，我去学校了。</h3>    2003年的某个午后，您躺在床上又说迈不过今天，我跪在您的床边，抓着您的手，默默的说：您不是说想在有生之年看家里出一个大学生吗?我还没有高考呢？您不会有事的。</h3>      ……</h3>    这次您走了，我多么希望您跟以往一样，过一会儿您睁开眼，说：要喝水。</h3>    您走了，凌晨的天，毫无生气，家里人在商量着您的后事，我一个人在您房里，在您的床边，默默的烧着纸，默默的流着泪。</h3>    您的一生，我啥都不念，我只记得三十年前我第一次见您，很陌生，我爸让我叫您爷爷。这一叫，三十年了，我叫了三十年了，以后却再也叫不到了，您弥留之际，我在您耳边叫您爷爷，你微闭着眼，手颤抖了一下。</h3>     七岁的女儿问我：我听说死了的人，再过好久，会又变成一个小宝宝，爸爸是真的吗？我看着她天真的眼神，点了点头：是的，会的。女儿又说，那老爷爷以后还会是一个书画家吗？……</h3>     书画家？</h3>     可我从不觉得您是一个书画家，因为您从不把自己当一个书画家，94岁的时候，您跟我说：我要是现在还是49岁就好了，这样就不会力不从心，我还要奋斗……</h3>    您知道吗？其实您一点都不伟大，您就是一个倔老头，爱喝酒、抽烟，爱吃腊肉，爱看传统武打片和动物世界，哪怕是最后这几日，您还是总提起手，夹起两根手指，我知道，您又要抽上了，家里有亲朋好友送的高档烟，您最喜欢抽的，却是白沙，我知道，您在白沙里，寻找的是您年轻的时候山烟的味道，您喜欢喝国公药酒，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以前家里的这种酒，总是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其实您再平凡不过了，总感叹着现在生活的美好，时代的进步，是啊，您是1923年出生的，您经历过的我们只能在历史书里了解。这些年，很多人都谈论着您的一切，但您就是一个老头，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而已。一天三餐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无比的安静，安静到您根本不像这个时代的人。     </h3>    您又知道吗？其实您很伟大，不是您这一生在艺术上取得的成就，而是，您的一生，只做一件事情，专注到了骨髓，从一个放牛郎，到村里出钱让您去读私塾，从一个教书先生，到文化馆馆员，您经历过解放前，抗战，内战，解放后，抗美援朝，三年饥荒，十年文革，这些年，您从未间断，您爱好书画，胜过自己的生命，酷暑，蚊虫叮咬，您写字作画，无暇顾及，抖动大腿，依旧如初。书店里，您看见一本杂志上登了一幅您喜欢的字的图片，您买下，撕掉这一页，揣兜里，杂志还给店老板，留下老板惊愕的表情……您不是温饱过后醉心艺术，而是醉心艺术中还得照顾全家人的生活。您专注书画，却从不把自己当成一回事，整理多年未动的仓库，才发现您的证书，早就有一人多高了。您从不跟我们说您经历过的一些事情，有人告诉我，您去四川采过风，学习过雕塑，至今永新县任弼时中学里面还有一尊您雕过的雕塑，有人告诉我，您当年跟林散之在一起交流过，同行的很多人都向他求字，您却没有，因为在您眼里，那是艺术，而不是商品。有人告诉我，当年香港一个企业家在您这里求过一副隶书《心经》，您一共写了三幅，尺寸很小，后来全被带走了，有人告诉我，南昌八一广场纪念碑碑文是出于您的手迹，但大多数人只知道现在的碑文，却不知道以前的碑文也是您的手迹……其实，我知道，成绩和证书，根本不能代表您的造诣，您的造诣，深藏在字画里，从您的字画里，我们能看到中国人的修养，中国人的含蓄，中国人的铁骨铮铮，以及文人的那种安静与多情，您常说：要笔中有笔，墨中有墨。您常说：隶书要求平里的不平，不平里的平。你又常说：要在有规则中找无规则，无规则中找有规则。可您不知道，当年您总跟我说这些，我哪里懂，这不是矛盾吗？后来才知道这叫辩证法，根本不矛盾，万法自然，无为而治。原来，艺术的支撑点，是中国文化，艺术到了最后，是文化的沉淀，像酒，浓厚香醇，像茶，淡雅回甘……您知道吗，这些年，我跟在您的身边，我不是当年那个想学习书画艺术的孩子了，我真正要学的是我们中国的文化，我想，您这一生，想要表达的，无非也就是这个意思!    您走了，您曾经告诉我，您最害怕的是春天，熬过了春天，就是胜利，但终究没熬过今年的春天，不，其实您熬过了98个春天，您赢了，您也在告诉我们，跟我们赛跑的，不是别人，而是时间，在有限的时间里，我们要努力的追求自己的目标，拼搏，努力，您曾经写过一首《慰心歌》，或许，那才是您的一生最真实的写照：我本痴弱者  少小耕山乡  谋生踪无定  艰危覆备尝  中年逢盛世  潜心事业忙  徒然苦耕耘  事倍对功半  如今入耄耋  心强懊力丧  沉心祝帆远  病树望春芳 闲坐怀故旧  倚窗独透凉  案上弄朱墨孤芳聊自赏  拙作毋轻毁  留于后人藏 常念外欠难  俭朴为德尚  褒贬凑一笑  嘲诽两无伤  自心扪无愧  人忌又何妨  损人切莫为  亏己心坦荡  受恩莫忘报  道义日月长  悲欢离合情  规律不可抗荣枯与得失  随因顺其当  于权无高下 于利无贪赃  于物无尤怨  于人无争端 人生有几许  朝雾濛大荒  是非何时了 春水逝长江  但愿身常健  无病即福康  但愿家和睦  淡水胜甜汤  但愿无灾祸老小庆平安  但愿儿孙福  不惜血与汗  丈夫无卑惧  孺子多忧伤  淡泊惟守分 心田乐盎盎   爷爷，您弥留之际，您跟我说：要好好做人……可您给我们一个这么高的标杆，我该怎么做，才不会玷污了您的节操？以后的路我该怎么走，您走了，留下我在您床边，您曾经说要我陪您重新再走一次老家的山山水水，到处看看，何时又能兑现，会投胎吗？我又该去哪里找您呢？会托梦给我吗？那我赶紧眯一会，但我知道，我睡不着，我怎么都睡不着，在您身边三十年了，从此，再也没有了，我不能再抱您起来放在轮椅上再出去晒晒太阳了，我不能再为您点烟了，我更不能再听您说会话了……  您走了，彻底走了。  且看石榴树犹在，不见当年插枝翁。 常叹时光驹过隙，从此轮椅载清风。   爷爷，我们永不说再见。（孙子：尹文敏，2020年2月29日） 附：非常感谢亲朋好友的关心和问候，爷爷过世后，我们上报到省里和县里，领导指示我们因为当前疫情这种形势，遗体先行火化，追悼会等疫情结束后择日再开，到时候会通知大家，再一次我代表我们一家向所有关心问候的人表示跪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