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 每每农历年末回归故里,我必定会去汉阴老街看看,偶尔三两老友作陪,大多是一个人漫步老街,或者沿着城墙根走走停停,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感谢现代科技文明,让我们可以用手机随时随地记录下身边的美好景象,一椽一瓦、一草一木。有时会尽情嗅着一蓬冬日的衰草,似乎可以回味出时光的气息和温度;或者长久的抚摸一块嵌入城墙的青石,仿佛能够感应到历史的沉厚和深重。</b></h3><h3><b> 汉阴自古就是月河川道上一个繁华的去处,老街最有代表性的建筑当数古城墙和文峰塔。始建于明代成化元年的汉阴古城垣平面呈方斗形,城墙内外垒砌砖石气势恢宏,四门高耸古朴雄浑,城壕艰棘险深,马道宽绰通畅,距今已有550余年的历史。因为和世界最著名的西安古城墙处于同时代,也是陕南秦巴山区建筑最早,保存较好的一座,更显弥足珍贵。虽历经劫难,饱经战事,一任风雨剥蚀,却留有不足千米保存至今。岁月固然摧虐出它的沧桑,但仍雄立一方,使我们依然能够感知昔日“金城汤池”、鄙夷天下之势。</b></h3> <h3><b> 清同治年间,汉阴官绅为振文风多出文才举子,在东南城墙角修筑了连城墙的文峰塔。造型奇特、工艺精巧的塔高十二丈,通体五层均为砖结构,呈六棱楼阁式,也是迄今为止中国唯一修筑在城墙上的塔。各层塔檐担出角悬挂铎铃,每当轻风掠过,清亮脆响声不绝于耳,塔成之时即成汉阴一景。旧时每逢正月初一,地方官绅及八方乡民就会祈福祭拜,而后登城游灯,福佑来年太平、运势亨通;或上塔楼拜叩魁星点斗神像,祈求文星下凡、福荫登科。</b></h3><h3><b> 我在文峰塔下驻足仰望,透过斑驳的光影,塔顶的几株柏树生机盎然,常年青叶覆顶,一派清奇壮观的景致。文峰塔是汉阴的象征,见证了山城百多年的历史变迁,无论是沧桑岁月、炎凉悲伤,还是繁华春秋、风花雪月,都如烟云远去,只留下灰白影像屹然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守护者这片土地的喜乐安宁。</b></h3> <h3><b> 沿着南城壕西行,两侧的高楼把古朴苍然的城墙夹在中间,尽显凄凉悲怆。与其它古城的城墙不同,汉阴古城墙大多是就近用城外月河滩的大卵石,一层层整整齐齐的砌筑而成。石隙间有青黄的衰草和黑厚的青苔,那是光阴逝去的印迹。少时记忆里的南城门早已拆除,留下一道宽畅无言的垭口;而唯一的西门也被暂时封堵,仿如沉重的气息咽塞在喉。据说城外的西坛老街正在进行棚户区改造,原来幽静的老街都被夷为平地,被挡在高高的彩钢挡墙里面。</b></h3><h3><b> 从西城门内往东是位于老城中部,东西走向的民主街,也是明清时期就留存下来的汉阴七街八巷中最繁华的大街。清代至民国时期的多家票号钱庄、金店、商号、当铺就出现在这里,早先沿街多是汉阴本土和移民大户的名居豪宅,家家庭院幽深,雕梁画栋,花园宜人。据考证,近代五四新文化运动先驱、享誉海内外的文化大师沈士远、沈尹默、沈兼士三兄弟,就出生和成长在民主街111号。这条街数百年来,一直是本县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西段曾是清代庄严肃穆的考院,以及民国中央和地方银行,中段有旧时厚重典雅的文庙建筑群和本县的高等学府,再往东有很具规模的神庙剧场、数十座仙罗雕塑的城隍庙等古旧建筑。</b></h3> <p><b> 如今,老街已经面目全非,大多被新式高楼大厦所取代。而那些青砖雕梁、辉煌一时的建筑,比如后街曾经气度恢弘的两湖移民会馆、和平街的仓神庙和大清高官故居、解放街的官办盐店和移民驿站、新民街香火盛极的隆兴寺等都已经不复存在;而黉学巷、马道巷、咸宁巷、牛角巷、赵家巷等繁华巍然的旧时街巷,都已经被淡忘在岁月的风尘中。只有新街改成了三沈纪念馆的江南会馆,可见曲径回廊、假山草坪、紫竹苍柏的江南典雅模样,依然彰显着山城汉阴的钟灵毓秀。</b></p><p><b> 汉阴老街的道路都很狭窄,没有专用人行道,两侧的楼又比较高,上面住人下面开着各式店铺,行走其间觉得很是压抑。我不想走的太快,那样会忽略夹杂其间的老宅带给我的风华记忆,又不想走的太慢,免得沉溺于旧时的景象而黯然神伤。彼时行色匆匆的路人擦肩而过,恬淡的眼神只关注自己的去向,老街不长,偶尔会迎头碰见相识的街坊或者熟人,要么微笑点头示意,要么当街驻足交谈片刻。街边石砌的檐坎处,三两个上了年岁的老街坊坐在自家门前,泡一杯南山的绿茶,品尝着自己悠闲的生活。水是沸的,心是静的,安逸的在午后阳光下晾晒往事,话题中永远都是自己人生芳华中的点点滴滴。</b></p> <h3><b> 曾经的汉阴老街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是万分膜拜和充满希冀地方。我出生在县城东去六十里的乡下,平日里随大人赶一次大集都能够兴奋好些天,更不用说好几年都来不了一次的县城。记得刚刚记事的时候第一次来老街,踩着悠长的青石街面,看着两边白墙黑瓦挑檐木门的商铺,来来往往都是穿着光鲜体面的城里人。甚至在月河川道十里不同音的汉阴城里声腔,都是那样的委婉动听。那时乡下的姑娘都以能够嫁到城里吃上商品粮而引以为荣,记得本家大姑快三十岁了都不着急,最终挑挑拣拣地嫁到民主街郭家,虽说姑夫只是一个吃商品粮的普通手艺人,也风光的让人艳羡不已。如今,民主街的老房子已经拆建,姑父早已故去,但是老姑还会在傍晚遛弯时不由自主的走到老街,长久的伫立于老宅街前。我想,她定会在夕阳下又忆起老宅的蹉跎往事,所以即使再孤单,似乎也有影子相伴,也要快乐前行,好好生活!</b></h3><h3><b> 一座老城一条老街要完整的保留下来,想想真是万难不易的事。要么是太偏远被城市淡忘,要么太显眼早早就被高楼大厦所挤占。所以汉阴老城老街,像是一个落寞沧桑的老人,栖身在山城高楼间一个个无法完全冥静的空间里,挣扎着在捍卫曾经风云华年的尊严。当我从老街窄巷里穿过,看着斑驳的挑檐马头墙和在风中摇曳的荒草,眼前就能够显现老城老街的陈年旧影,恍然可以听到鼓乐升平,感受到昔年的风光无限。视野之外,我斜睨现代的繁复,是一抹抹闪烁的霓虹和高楼幕墙反射的七彩炫影,将我的双目刺痛,心想:如果老城墙不被损毁,如果老街古建能够完整幸存,那么山城是何等的荣耀?可惜文物不在,历史也不能重演,留给我们的只有无尽的反思和万千遗憾!</b></h3> <h3><b> 热爱行走的人,宁可去追求虚无,也不能没有追求。我从未停息脚步,自然会有一双热切的眼,才能探索和寻觅到别人看不见的风景:</b></h3><h3><b> 春天,可以在城墙根海棠树葱茏处,倾听花开的声音;几对归来的燕子,要么在挑檐转角或高墙裂隙处衔泥筑巢,要么乐此不疲穿梭四野觅食孵子。</b></h3><h3><b> 夏天,厚重的朱漆大门在午后耀眼的光芒里打开,一群雀跃的孩子奔扑而出,而后窜过城门洞,扑腾扑腾的落入城外清冽的月河里;水边是三三两两浣洗的女人,身后的河滩上晾晒着花色的生活。</b></h3><h3><b> 秋天,淅淅沥沥的秋雨,湿润了青瓦苔藓,催熟了庭院枝头的石榴红果;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一把红纸伞,在老街泛光的青石上倒影出一道靓丽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悠长的老巷深处。</b></h3><h3><b> 冬天,一曲幽怨的二胡声在马头墙上或庭院天井里萦绕,期间有炊烟袅袅从黑瓦缝隙处升腾;老街并不清冷,依然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人们都各自在悠长老旧的街巷店铺里打捞生活,尽显安逸舒心。</b></h3> <h3><b> 然而,这些美好的场景终将成为记忆中的片段,熟悉的一切将变成陌生。</b></h3><h3><b> 看看,无论是总督大员温予巽、翰林院典簿许氏兄弟、户部主事谢化南等高官的恢宏府邸,还是本城那些乡绅名士的深院豪宅,都已经化作齑粉成为高楼基土。曾经文风蔚然的旧时考院学堂,仅仅只留下一塔(文峰塔)一庙(文庙)作为象征。再看看曾经幽深宛转处的老旧明清建筑,大多成为低矮的老楼杂院,腐朽的椽垣、磨光的石阶,无处不是时间的蚀痕。唯有三沈纪念馆的青砖白墙雕梁小楼,隐约可见些许凝重;而踏上木质楼梯发出的吱吱声音,是一声轻叹,还是它无声地诉说?</b></h3> <p class="ql-block"><b> 今天的老街,老旧的铺面大多在经营着各式小吃,都是传统的手艺和儿时的味道,那种铭记一生的回味是在大都市难以寻觅的享受,也算稍许弥补了一丝失落,找回了点滴幸福温暖的感觉。老街真的老了,已渐褪光华成为寻常巷陌,虽居闹市而远离淆杂,只是让我们平面的生存有了时空的纵深;但是比起城南的盛世繁复,也算保留了自己独有的一份温润宁静的小城乡情。我们或许能够透过破旧的木楼瓦舍和模糊的石刻,看到远逝的庭院兰花、井栏雕梁,更能看到我仰慕的文化先驱三沈兄弟,在此翰墨书香赋诗作文 。他们曾经在老街深宅里努力去经略时光,然后换来自己生命的惊艳百年。这是老街昭示和陈述给后人的一种生活态度,也是山城文化的浸洇和诠释! </b></p> <h3><b> 少时我盼望自己快快长大,能早点过上老街人那样的幸福生活。而随着我华发凭添,老街也在悄然消失,我不敢去渴望未来,只希望脚步尽量慢一点,可以停下来沉淀情绪。</b></h3><h3><b> 比如,幽光泛亮的青石街道早已不见,只剩下三两覆盖着苔癣的石阶,毫不起眼的埋没在街边角落,虽说水泥的街道平整了许多,但是同样的基土上却少了几份古朴和岁月的沧桑。</b></h3><h3><b> 比如,朱漆脱落的挑檐和破裸的装板门店铺,有些孤戚清冷,虽然没有现代闪亮的玻璃橱窗阔气奢华,但是却不招摇,能够让我们朴素的感知生活要踏实不浮躁,深邃而不浅薄。</b></h3><h3><b> 再比如,过街的风扬起檐头的草,看似它柔弱不堪,也知道不知何时将和它们寄生的墙瓦一起轰然倒塌,弃之荒野;但是一岁一枯荣,它最终会破土重生,而人,只是它檐下的过客。 </b></h3> <h3><b> 此刻,我静静地坐在老街的一处屋檐下,陪着一位临街摆摊算卦的白须老者闲聊。看着一只只飞鸟从檐头掠过,依次歇落在繁乱的电线上,我们的目光似乎都忽略它们,一任时间悄然流逝。他伸出留着黑长指甲枯瘦的手,凝重的指指点点,疏齿的口里说着城外西坛曾经的沧海桑田、老街过去的繁花秋月和老城墙的铁马烽火。其间伴随着声声深重的嗟叹,末了我们谁也没有言语,望着远处蓬草枯荒的城墙和城门,都是茫然落寞的眼神。</b></h3> <h3><b> 老城老街,一切历历在目,既熟悉又有几分陌生,既惊喜又有几分失落。时间在改变着我们,我们也在一往无前的改变着世界。昨天会匆匆而去,新的事物总会在我们的漫不经心中到来。在历史的长河里,只有时间不老,一切都将成为一段历史,一切都会归于平淡。</b></h3><h3><b>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其实老城老街承载的许多东西,随着冬去春来仿佛越来越清晰,挥之不去……</b></h3><h3><b> 一条街的老去,是岁月的流失,也是人的新生。</b></h3><h3><b> 一条街的没落,是历史的更迭,也是世界的新生。</b></h3><h3><b> </b></h3><h3><b>——2020年2月(部分图片来自网络)</b></h3> <h3><b><i><font color="#ff8a00">【作者简介】:沈渭清(又名:沈兰天), 陕西汉阴沈氏十五世孙。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世界汉语文学作家协会一级作家、一级诗人。九十年代初开始发表作品,有小说《我土我民》等,在各纸媒及平台刊发小说、诗歌及散文数百篇。作品入选《中国最美爱情诗选》、《当代优秀华文文学作品选》、《当代人气作家获奖作品选》、《当代华语作家获奖作品文集》,曾获长江中下游五省一市优秀奖作品奖﹑三秦文学征文优秀奖、首届“书林杯”征文优秀奖、首届“母爱如水 父爱如山”征文大赛一等奖、首届《才子》杯文学作品大赛优秀奖、第五届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一等奖。</font></i></b></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