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儿时只记得奶奶的怀抱,很温暖,很温暖。母亲的记忆很模糊,而她整晚夜战从生产队赚回来的大烙饼是儿时我对母亲唯一的眷恋。</p> <h3> 到了上小学的年龄,母亲的印象逐渐清晰起来。每天放学回家,进门第一声称呼总是“妈~”,母亲只是机械的应答,眼睛从未离开手中的活计,从未在我脸上停留过片刻,可母亲的大声呵斥却从未离开过我。呵斥声往往来得很突然,上一句还风平浪静,下一句猛然提高八度,像炸弹般爆炸开来,总是吓得我一激灵,浑身起满鸡皮疙瘩。“还没写完作业呢,怎么这么慢?”“让你去喂鸡,你怎么还在这里?” ……小院里的呵斥声总是不绝于耳。</h3> <h3> 初中时我到镇里上学,周末回家,总要和母亲去大坑边洗衣服,由于石板有限,有时候我只能在坑边上看着,母亲总是一边搓着我的衣服,一遍唠叨着“挺大的丫头,啥活儿不会干,还得让我整天伺候你……”。洗衣服的人很多,母亲的抱怨让我无地自容,让刚进入青春期的我起心眼儿的厌烦。</h3> <h3> 有时看到母亲很累,也想替她分担一些。记得第一次帮母亲烙饼:我满心欢喜的把面团一点点的擀开,可能用力过猛,面的边缘超过了面板,跑到了炕上。我的第一次作品,多么渴望得到母亲的肯定。可当我满怀欣喜的等待母亲的“赞扬”时,母亲的数落却让我心灰意冷:“多大的丫头了,什么都不会干,面擀这么大,怎么放油?……”母亲一边赌气的数落着,一边把我的“作品”拽个七零八落。“谁的第一次就一定完美呢?我只是想帮你而已……”我申诉着,脾气倔犟的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想帮她干活了……好多这样的时候,母亲好像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我的心与母亲渐行渐远……</h3> <p> 上师范了,我更加和母亲格格不入。母亲关心的只有她的“日子”。记得有次骑车不慎,把裤子摔了个大口子,膝盖也流了好多血,我向母亲诉苦:“妈,我裤子摔坏了……”听到我裤子坏了,母亲立刻勃然大怒:“新给你买的裤子,就让你摔成这样,以后还怎么给你买新衣服?……”青春期的我,脾气很暴躁,点火就着,“你只在乎我的裤子,可你关心过我的膝盖摔得有多严重吗?流了好多血……”那一刻,我泪奔了,心底的委屈一泻千里。这样的场景,我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父亲,想象着父亲和母亲截然相反的态度:“闺女,咱可得小心, 裤子坏了咱可以换 ,可若把膝盖摔坏了,就不能走路了……”想象着父亲关爱的眼神,我也会无数次的泪奔……</p> <h3> 参加工作后,我们全家从农村搬到县城,又整天面对着母亲。因为一些生活琐事,我经常和母亲吵架。即使干点家务活,她也会在边上不停的指手画脚,抱抱怨怨。我每次都火冒三丈,和母亲吵得很凶。在母亲面前,我永远一无是处,她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浑身没有一点毛病的万能妈妈。在她面前,我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和压力。我和母亲似乎就是一对冤家,到哪里,吵到哪里。我的长相,脾气都是母亲的再版,那时我很憎恶这些,心里反问为什么自己不像父亲。曾有一段,我甚至很讨厌自己……</h3> <p class="ql-block"> 有一次犯胃病,胃里搅着疼,躺在床上连翻身都不敢。母亲问我是否吃药,我点点头。于是母亲去烧水拿药,我满怀希望的等待着热水和胃药。我等啊,等啊…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母亲才不好意思告诉我,她忘记这事睡觉去了。接着问我还吃药不…我简直无语了……我惊叹着母亲的“大条”。难道因为我从小体弱多病,母亲对我的不舒服司空见惯了吗?还是因为母亲自己身体倍棒,根本体会不到我的病痛?每每这样的时候我又想起父亲,我同样会泪溢双眸。眼泪里有母亲忽视的委屈,还有父亲关怀备至的温暖:上中学时来月经疼得直打滚,是父亲把我背回他的办公室,烧水喂药。放假回家督促母亲给我买了一双水鞋,怕我趟雨水着凉;上班时忘记带雨具,是父亲走着给我送伞和雨鞋;心情低落时,父亲的鼓励总让我重拾信心,激情澎湃……难道是因为父亲的细腻和体贴,更彰显母亲的粗糙吗?</p> <h3> 我也曾试图搜寻记忆里我与母亲少的可怜的温暖瞬间:八九岁时,和母亲去地里干活,夕阳西下,彩霞满天,我唯一一次躺在母亲怀里,母亲帮我从头发里捉虱子;暑假里月经痛,我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的趴在炕沿儿上,差点疼死过去,头一次发现母亲因我而神色慌张;寒冷日子里母亲不顾冷风呼啸,在门房上晾晒红薯干,冻得满脸通红(红薯干是那个年代她给我们的最好“零食”);六年级时去邻村上学,母亲每天起大早为我熬粥,总是把锅边酱点儿的玉米粥渣捞给我,时间充足时还能吃到脆脆的粥锅巴。</h3> <h3> 很多时候我都用这些温暖瞬间去说服自己,应该尊重母亲,别再和她吵架。可不知为什么,见面三两句话就又吵起来。虽然每次吵完就好,但无数次的吵架总让我的心里留下隐隐的不适:爱 她好难。</h3> <p> 结婚后,先生家不在本地,我依然和母亲住在一起。97年正月,我怀儿子九个多月,待产住进医院,宫缩痛折腾得我精疲力尽,开始我一直抓着先生的手,还能有点缓解,可宫口开到九指时,我疼得大声哭叫,忍无可忍,我突然甩开先生,牢牢抓住母亲的手不肯放开,抓住那只粗糙而有力的手,我的心里才有了莫名的安全感。或许因为那种痛到要死的感觉只有母亲最懂。那一刻才真正体会到母亲对我的重要意义,以及做母亲的不容易。</p> <h3> 儿子四个月大,暑假里去进修学习,我把喂奶的儿子甩给母亲。心里惦记儿子,培训期间回了趟家,远远看见儿子在母亲怀里,蔫蔫的。看到我回来,母亲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满怀疼爱的叨咕着,说孩子不高兴,奶粉也不爱吃,肯定是想你啦……母亲脸色很疲惫,却没有半点牢骚和埋怨,嘴里眼里都是对外孙的心疼,我鼻子发酸原来母亲是爱孩子的,那种爱的感觉,让我好生感动。</h3> <h3> 休完产假,婆婆来我家看孩子。每次农忙或过年回家,母亲总是给婆婆带好多东西,装满一大车送到火车站:米面油,肉蛋奶,应有尽有……我说东西太多不好带,可母亲说婆婆家困难,地处山西贫困县,连米面都吃不上,多带点可以往后用。每次临走母亲都要塞给婆婆500元钱,还要求我也给500元,要知道当时的500元已经超过我一个月的工资了。现在婆家生活富裕了,每次回婆家,总是能听到公婆对母亲发自内心的感谢。是母亲的慷慨,帮他们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岁月。他们无数次的夸赞,让母亲的形象在我心中逐渐立体和丰满起来。</h3> <h3> 后来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特别是从父亲那里知道很多关于当年家庭复杂,背景艰难,和母亲含辛茹苦的挣扎,才对母亲有了更深刻和全面的了解,母亲在我心中逐渐有了温度。</h3> <h3> 小时候,父亲在外地教学,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母亲是家里的顶梁柱,又要独自种11亩半地,又要照顾三个老人:太爷爷,奶奶和三爷爷。太爷爷年岁大需要照顾,母亲把家里仅有的细粮变着花样做给太爷爷吃; 都说婆媳关系是老大难,可母亲和奶奶从未红过一次脸; 三爷爷是我爷爷的亲弟弟,眼睛有残疾,终身未娶,只比我母亲大十岁。三爷爷脾气相当怪癖,大字不识几个,不高兴时就破口大骂,骂太爷爷,更骂母亲,骂到天昏地暗为止。记得当时哥哥、弟弟和我吓得不敢回家,能躲多远就躲多远,那种骂人的场景让我们幼小的心灵充满焦躁和恐惧感。无论三爷爷怎么骂人,母亲从未还过一句嘴,母亲隐忍着,委屈着,默默流泪着,依旧操劳着……除了种地,母亲还养猪养牛,加上父亲当老师的工资,才能供得起我们三个孩子上学。期间,母亲又独自操持翻盖了家里的两层大瓦房。提起母亲,村里人都会竖起大拇指,不单单因为母亲的能干,还因为她是十里八村孝敬老人的典范。父亲说母亲曾多次出席县里的五好家庭劳模会,胸带红花,还上台发过言呢!原来那么爆脾气的母亲,对老人那么有耐心;那么粗糙的母亲,对老人照顾的那么细致周到。难怪母亲对孩子们缺乏耐性,原来母亲心理装着那么多委屈;难怪母亲眼里只有她的“日子”,原来背负着那么一大家子的生活负累……是生活的重压,让母亲喘不过气。</h3> <h3> 父亲说,母亲和她是小学同学,当时学习很好。初一只上了半年就辍学了。原因家里穷,学费凑得太不容易,母亲自尊心特别强,忍受不了老师多次催交学费的尴尬。母亲的记忆力相当好,几十年前的人和事,都记得一清二楚。母亲算账很快,一点看不出她只有小学文化。想想年轻时老把小学文化的母亲和搞教育的父亲相提并论,现在想来是多么不公平。</h3> <h3> 从农村搬到县城,母亲的角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过去土里刨食的农民,变成了校园里的工人,管理劳动学生在餐厅做保洁。父亲当时任校长,可母亲没有半点校长夫人的架子,带着农村人的纯朴,抡起扫帚,拿起墩布,亲力亲为,和孩子们一起干得热火朝天。热情,质朴,阳光的“白大妈”也一度成为校园的一道亮丽风景。</h3> <h3> 前些年,母亲遛弯时被一辆汽车挂倒了。母亲努力的站起来,走了几步,发现并无大碍,挥手示意没事。女司机从车上下来,看母亲眼前并无大碍,就把电话号码,工作地址,和500元钱塞给母亲,嘱咐有事打电话。母亲去医院做了个检查,发现没伤到骨头,就去司机工作单位,极力把500元钱还了回去。母亲说没受伤,要别人的钱,心理不踏实。</h3> <h3> 前不久, 母亲耳鸣,去一家医疗机构治耳朵,偶遇一位老人,衣衫破旧,脏兮兮的大衣有个大豁口子,露着棉絮。很多人都避而远之,可母亲并无半点嫌弃,从别处借来针线,帮老人补好衣服,令很多在场人啧啧称赞。</h3> <h3> 有人说:要活就活成一束光,照到哪里哪里亮。母亲就是一束光,用自己的热情点亮着生活。想想年少时自己的极端,不免心生愧疚。如今我再也不是冲动着嫌弃自己太像母亲的女孩了。我的缺点来自母亲,可很多优点也来自母亲:善良,热情,豁达,乐观的优点让我快乐的生活!</h3> <h3> 如今母亲已经74岁了,身体依然硬朗。每逢过年,母亲总是把我们三个儿女家初一至初五的饺子都捏出来,让我们带回去。每年端午,母亲自己做好粽子,一遍又一遍的打电话,呼我们去取。今年端午,母亲好几次让我去拿粽子,我犯懒一直没去。可当门铃想起,拉开门的一霎那,发现母亲正喘着粗气,提着热热的粽子站在我家门口,那可是需要爬四层楼梯的,况且母亲的膝盖不太好。下楼时母亲双手扶着楼梯扶手,扭动着胖胖的身体,猫着腰,小心翼翼的先把左脚放到下一个台阶,然后才慢慢地抬右脚……母亲走得相当吃力,望着母亲歪歪扭扭的身影,我眼角潮润了……<br></h3> <h3>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转眼我已到了当年母亲被我最最嫌弃的年纪,我也成为了男孩的母亲。有时候我也把对儿子热切的爱化作喋喋不休的唠叨和批评,我的爱同样困扰着儿子,有时也被儿子“嫌弃着”,我越发理解了母亲的不容易,再读母亲,感慨万千。初读不解诗中意,再读已是诗中人!母亲是一面镜子,让我内观自己,警醒不足;母亲又是一面旗帜,引领我在人生路上,永保热情善良,阳光乐观,勇往直前……</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