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的小院

（企鹅的梦）

每年清明节前，姥姥都会执拗的回到她的小院，无论三姨如何挽留，无论是否春寒如冬。

姥姥有四个女儿，其中的三个女儿嫁得离家不到30里地，只有我妈相隔千里。姥姥是个不喜欢见世面的老人，就喜欢守在自己农村那个小院，和头顶一方天空，养养花，种种菜，喂喂鸡，就连到邻居家串门都是因为有事不得不去，姥姥是那个年代最最本分的农村妇女。

　　每年冬天，姥姥只上三姨家过冬，别的女儿家她去了睡不着，只有在三姨家睡觉才像在自己家那样睡觉踏实。后来才知道，姥姥如此这般挑地方住，是因为姥爷。姥爷最后的三年，因为得了肺心病，最怕感冒，常年吸氧，姥姥农村的房子没有大暖，来回搬运氧气也很不方便，三姨家住在县城，离氧气站不远，在众姐妹的一再劝说下，姥姥随姥爷住到了三姨家里，照顾病中的姥爷。姥爷走后，姥姥的四个女儿都千方百计想接她来住，但她只去三姨家，只住姥爷住过的那间屋，床头仍放着姥爷读报的放大镜，阳台还有姥爷常坐的靠椅……姥姥生性寡言，不是那种爱唠叨的人，很少听她说过去的沧桑，只是经常坐着发呆。看邻居家一对老夫妻，老爷爷瘫在轮椅上，老奶奶力不从心的扶持着，偶尔会有牢骚满腹。姥姥便会劝她说：你有老伴侍奉多有福气，若我老伴在，我会心甘情愿地再侍奉他几十年，如今他在那边，不知过得好不好…….

每到清明节，姥姥格外在乎，急急切切地要回到小院，捏各种纸质金元宝，叠几大筐纸币，她总说，姥爷生前每月都有工资，花习惯了，如今到了那边也应该不差钱。小院随着姥姥的归来，开始生机勃勃，小院的土都是姥爷在的时候专门买的，是利于瓜果蔬菜生长的肥土。姥爷从教40年，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懂得如何种植各种蔬菜作物，姥姥从不为此费心，都是姥爷操心，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蔬菜丰富餐桌，亲戚邻里无不沾光。姥爷走后姥姥总忘了时节错过了播种，所以每到“头伏萝卜末伏菜”的时候，妈妈就担起了姥爷的角色，提醒姥姥做好播种准备。姥姥小院有一棵全村人都羡慕的山楂树，每到山楂成熟，姥姥都会分给乡邻们品尝，每年姥姥都会做成山楂罐头，让三姨快递给我家，罐头酸爽可口，回味无穷，妈妈总说是真真的童年味道。如今山楂树已经枝繁叶茂占尽院中风光，邻里告诉姥姥该削削树枝，姥姥执拗的说：树是老伴亲手载的，不想动他一枝一叶。每年春天山楂树开始长叶开花时，总有各种小鸟偷吃山楂叶子，啄白嫩嫩的山楂花，姥姥不像别人家那样做各种稻草人，驱赶吓唬捣乱的小鸟，她会满心欢喜的看着小鸟调皮地啄来啄去，弄得碎叶一地，姥姥说这是姥爷从天上派来的使者，提前打探山楂的消息，姥姥会对着小鸟说：你们是从那边来的吧？是老伴派你们来的吧？你告诉他山楂丰收了。小鸟好像听懂了姥姥的话，点点头，啾啾几声，拍拍翅膀飞走了。姥姥说，那是向姥爷报信儿去了。

今年暑假回姥姥家，无意间翻到了姥姥床头的小匣，藏着皱皱巴巴一大堆小纸条，都是姥爷的笔迹，苍劲洒脱，大部分写的是各种菜名。我便不解的问姥姥，姥姥陡然情绪激动，无限伤感的说：我以前早上买菜，不知买啥，记性也不好，姥爷每天把要买的菜写在纸上，姥姥便会一样不落，满载而归。斯人已去，空留此物，姥姥不知翻过多少遍了，想着每天那个温馨的早晨，姥爷提笔说菜名，姥姥提篮附和着，出门相互嘱咐一遍，进门便厨房飘香，其乐融融。

姥姥的小院总是有灵性的，以前暑假回姥姥家，小院大门口每年都有燕子做窝，过不了多久又生出几只小燕子，姥爷在大门底下喝茶读书看花，燕子在他头顶叽叽喳喳的，飞来飞去。好似“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是一副和谐而优美的人间图画。如今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不见梁上燕。姥爷走后 ，燕子再也没来过，只剩下旧日雀巢，风雨飘摇。是的，春还在，燕却远去天涯，渺万里层云，只影向谁去？

姥姥院中，有几间敦厚温馨的平房，那是姥爷退休前新翻盖的，姥爷一生尽责，常年执教在外，只有周末匆匆，慌慌张张回家帮姥姥干点农活。姥姥的小院是姥爷的世外桃源，原打算退休后，归隐故里，陪着姥姥，种花种草，就此终老。姥姥总说，姥爷说话不算话，骗了她先去了。记得姥爷病中，总问姥姥：我先你走了后，你如何打算？姥姥说：我哪里也不去，就在咱家小院里。

那年“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目谁家院”，如今庭院深深，微雨独立，山楂树依旧红果硕硕迎秋风，满园瓜果皆盘中。中秋节快到了，风乍起，微冷，姥姥该去三姨家过冬了，小院无心再良夜，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