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聊斋 贾孝廉

东篱采菊

　　汉建安年，大统失势，诸侯中原逐鹿，皆自为政，战乱频繁，黎庶流离失所，又兼瘴疫肆虐，死者太半。故阳世生民日少，而神祇奉祀渐稀，配享不足。天帝遂命地府阎罗君王以轮回投生为当务之急也。

　　有南阳贾氏者至前，立而不跪，恚然而质阎罗君曰：“吾阖家命同乡邻，皆疠疫殒毙之辈，而乞天垂怜之人，奈何乡邻为黑白无常二君相邀，遽至阳间转世，独吾家为牛头马面诸神差所拘缚，且将入油锅以烹，何哉？”

阎罗君问曰：“汝子尚存阳世否？”贾氏闻之怡然，对曰：“犬子乃吾家之傲也，自幼遍览诸子之书，尽观百家之言，博闻强识，胸藏五车学富，口吐锦绣文章。比及弱冠即入庠序，无何乃举孝廉，是为乡里郡县之范也。今其独存，而延吾家之血脉，家道庶几重兴乎？”阎罗君顾左右，谓判官曰：“且取贾孝廉之文告以俟其父观也。”

　　贾氏执文以读：“方今陛下圣明，而天下太平，苍生安居。未料瘴疠恣肆，侵迫闾左，戕害黔首，而荼毒百姓，致神州萧条，生灵涂炭。左近郡县十室而五六空，皆减员半数，诸家俱怀生离之恨，各户尽患死别之悲也。然，幸之又幸，灭门之灾而独出本孝廉之家，旬日内父母妻子兄弟姊妹俱亡，祗吾存焉。吾追上古之风，又奉朝廷之命，丧葬优雅得体，理事简约有节，堪为天下之典，乡邻额手称颂也。故他日郡县乡里若有阖门不存之事者，宜以吾为范，师吾取经，吾孝廉模式当独步天下。故罹灭门之灾，悲则悲者，又大幸矣。” 读讫，贾氏全家大恸，声久不绝。蜀道子规泣血之悲愤，巫峡高猿长啸之凄婉亦莫若于此也。贾氏初读时尚欣然，继而赧然，后竟至两股战战，汗不敢出。乃掷文于地，跪，再拜，怆然出涕曰：“伏惟启吾王，家门不幸竟出此孽子，灭门不哀，亲逝反庆，乃失人性、缺人情、灭人伦、丧人道之举也。此文告不堪卒读，其实非人言，确为犬彘之论，溷藩之腔，作呕之调也。吾向以此脑瘫之物，弱智之躯为傲，悔之晚矣。今吾亦不冀籍逆子重振家道。并乞于吾王，而阳间凡此属无情之人、无义之辈、无耻之徒，皆尽速收于阴府十八层，令断子绝孙以少蛊惑后世人间之善良矣。吾生孽障，羞愧难当，亦无脸复往人间，不避祸患，不惧汤镬，甘受吾王烹煮之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