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中国文化的人格模式有不少,但衍生最广、重叠最多、渗透最密的集体人格是君子。做个君子,也就是做个最合格、最理想的中国人,儒家学说的最简捷概括,也就是“君子之道”。那么,君子是什么样的呢?最主要的有这样九项。</h3> <h3>一、君子怀德。德是指利人、利他、利天下的社会责任感。通俗的说,君子首先必须是一个好人。风度和学问固然重要,但孔子坚持认为君子之道品德第一。孔子说: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怀德”,指心存仁德;“怀土”,指心存占有;“怀刑”,指心存法禁,“怀惠”,指心存利惠。《礼记·大学》: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意思是说作为君子,放在最前面是必须是道德。有了道德,才会有真正的人;有了人,才会有脚下的土地;有了土地,才会产生财物;有了财物,才能有所享用;因此,道德是根本,财物是末。“土”是作为“物”的滋生者,国际上有人喜欢把中国那些只重物,不重德的有钱人称为“土豪”,即源于此。</h3><h3>“君子以厚德载物”《周易》。有两种意思,“厚”为动词,意思是:先要培埴、加重德性,然后可以承载万物;“厚”为形容词,意思是:只有以厚重、稳固的道德为基座,才能承载万物。对德产生侵扰的,除了物还有力。直到今天,在很多人心目中,炫耀财物比较庸俗,而炫耀力量却让人羡慕。荀子及时的说出了八个字:君子以德,小人以力。这就是说立身之本,君子立身于德,小人立身于力。很多人把德和力的关系颠倒了,崇尚“成功”,把“输赢”的符咒,从童年开始,贯穿终生。这种“成功”和“赢”就是荀子所警惕的“力”。按照儒家哲学,这是一条背离君子之道的“缺德”路。唐朝的魏徵做了简明的概括:君子之怀,蹈仁义而弘大德;小人之性,好谗佞以为身谋。“好谗佞”这三个字,显然已成为中国文化法典中的大恶条款,意思是:习惯于用谣言毁人,热衷于以媚态奉迎,这种人成了缺德小人的代表。</h3> <h3>二、君子之德风:来源于孔子在《论语·顔渊》中的一段话: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意思是:君子的道德像风,民众的道德像草。风吹向草,草就随风倾伏。孔子主张,左右民众动态的风,应该是道德之风、君子之风;凡是道德,便应成风;凡是君子,便应成风。这样一来就涉及了君子的职责,一个君子,如果自认为具有仁义大德,却默而不语,不做传播,那么,他对社会的仁义何在,对民众的大德何在。尚书: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意思是道德是天意,不必寻找它能够传播开去的具体原因。只需立德,便能动天,一旦动天,天下尽归。道德能够广泛传播,还由于人心。人心之中固有之善,往往缺少召集。孔子:德不孤,必有邻《论语 里仁》。孔子是道德乐观主义者,他相信普遍人性,随之相信天下君子不会孤独。老子不是道德乐观主义者,而且也不希望真正有德之人过于自得(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但即便是他,也认为不断地积累道德就能无往不胜。他说:重积德则无不克。(《道德经》)</h3> <h3>三、君子成人之美。孔子说: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论语 颜渊》) “成人之美”除了救穷、赈灾、治病、抢险等与人为善外,更多的是偏重于锦上添花的正面建设,而且具有一定的形式享受。如促成良缘、介绍益友、消解误会、帮助合作等,君子比好人高雅一点。</h3><h3>“成人之恶”的“成”有三种可能:一是恶已开始,帮助其完成,如为殴人者提供木棍,为造谣者圆了谎言;二是恶未开始,从头酿成,如挑拨夫妻反目,怂恿少年吸毒。三是攻善为恶了,伪造而成,主要是指用谣言、诽谤等手法玷污他人,造成一个传说中的恶人。“成人之美”也分为三种可能,一是使未成之美尽量完成;二是使未成之美开始;三是化非美为美,也就让对方由污淖攀上堤岸。</h3><h3>“成人之美”和“与人为善”都具有明显的“给予”主动。一个人究竟是成人之美还是成人之恶,体现在日常生活中可能是非常细微的,如这边在中伤一个无辜者,你知道真相而沉默,那就是成人之恶;那边举行一个婚礼,你素昩平生却投去一个祝贺目光,那就是成人之美。任何人都有机会选择做一个君子,不必等待,不必积累,就在当下,评判标准很简捷,那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中国文化认为,天伦大道藏在每个人的心底,只要将心比心就可以了。</h3> <h3>四、君子周而不比。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论语·为政》)翻译为:君子团结而不勾结,小人勾结而不团结。周而不比,“周”是指周全、平衡、完整;而“比”是指“粘连、勾搭、偏仄”。对很多人来说,后者反而比前者更有吸引力,这是为什么?人们进入群体,常常会因生疏而产生一种不安全感,自然会着急地物色几个朋友,有些人会把这个当作过渡,随着朋友增多,自己的思路会更加周全,这就在人际关系上成了君子。而有人却把朋友圈当作小小的“利益共同体”,与圈子之外的人明明暗暗地比较、对峙。时间一长,必然延伸成一系列的窥探、算计和防范。显然,这种就成了小人行径。</h3><h3>小人行径,最明显就地表现为争夺和争吵,但需警惕的是,君子由于观点鲜明、刚正不阿也容易争吵。一吵弄不好,就滑到小人行迹中去了。离群索居、隔绝人世也不能,完全离开群体也无所谓君子了。于是孔子及时地说出了: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论语·卫灵公》)翻译为:“君子严正而不争执,合群而不偏执。”“群而不党”意思是:可以成群结队,不可结党营私,可以热热闹闹,不可打打闹闹。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值得信赖的关系,只求心心相和,不求处处相同。</h3><h3>君子是一个个不同的人;相反,小人,一个个都十分相似。因此,在世间,看到种种不同,反而可以安心;看到太多相同,却应分外小心。</h3> <h3>五、君子坦荡荡。在人际关系中,小人要比君子劳累得多。第一,小人要“结党营私”,必须要制造敌人,窥探对手,敏感一切信息,终日战战兢兢。第二,小人要“成人之恶”,必须寻找恶的潜因、恶的可能。随之还要寻找善的裂纹、美的瘢痕。第三,不管是“结党营私”还是“成人之恶”,都必须藏藏掖掖、遮遮掩掩、涂涂抹抹,费尽心机。第四,如前所说,即便在自己的小团体内,他们也在彼此暗比、互相提防。比了、防了又要表现为没比、没防,在嘻哈拥抱中伪装成生死莫头逆、肝胆相照,这该多劳累啊。</h3><h3>君子当然也劳累,但性质完全不同。君子要怀德、行仁、践义、利天下,即便缩小范围,也要关顾到周围所有的人,达到“周”的标准,能不劳累吗?只不过,这种劳累,敞亮通达,无须逃避质疑的目光,无须填补已露的破绽,无须防范种下的祸殃。</h3><h3>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论语·述而》)“戚戚”就是一咱忧惧的心境,小人很想掩盖这种心境,因此总是夸张地表演出骄傲、骄横、骄慢、骄躁。什么都能不演,唯独不能呈现坦然、泰然。孔子又说了: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论语·述而》)“泰”“坦荡荡”都是因为心底干净、无愧无疚,这样的君子,无论进入什么情形都安然自得。即(《礼记·中庸》)所说的“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上不怨天,下不尤人”,真是一种自由境界。让人感受到一种因光明磊落而产生的爽朗和豪迈。</h3> <h3>六、君子中庸。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论语·雍也》)这就把中庸说成了最高道德。“中”是指中间值;“庸”是指一种寻常实用的稳定状态和延续状态。人类在拓植之初,时时危及生存,不得不处处用力过度。面对荒昧、野蛮、邪恶、若不超常用力,怎么能够活下来?强大、威武、雄蛮,变为多数权势者和庇阴者的人格企盼,也成了大家的生存方略。人类正由愈演愈烈的杀伐程序走向自毁自灭。一切都起之于过度用力,又以道义的借口让那些过度之力走向了极端主义。那么,用什么来控制极端呢,一定不是另一种极端,而只能是中庸。中庸的思想要求,“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礼记·中庸》)。就是说把两端控制住了,只取用两端之间的“中”才可能有利于万民。</h3><h3>孔子对这种思维的概括是四个字:允执厥中。这个“厥”字与“其”字同义。这四个字的意思是好好执行中庸之道。“允执厥中”这四个字,在《尚书》中看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人心崩溃,大道难见,唯一可行的是好好的执行中庸之道。把中庸看成是至高无上的天理、天命、天道,这与天人合一的基本思维有关,中华民族生存的基础是农耕文明,紧紧的依赖四季循环,日月阴晴,因此很清楚,一切极端主义都不符合天道。</h3><h3>现代社会有一个重大误会,常常以为中庸是平庸,激烈是高尚,进一步又把中庸者看成是小人,把激烈者看成是君子,但是伟大的古代哲人告诉我们,事实正好相反,那些在两个悬崖之间为普通民众找一条可行之路的一定是君子,相反,那些在悬崖顶端手舞足蹈,大喊大叫,装扮勇猛的一定是小人。</h3><h3>这个论断的另一种说法是:小人极端,君子反极端。环视全人类这种中庸思想为中华民族所独有,中国的古代哲人们把中庸看成是存亡的关键,而事实证明中国文明确实成了人类古文明中唯一没有中断或湮灭的幸存者。</h3> <h3>七、君子有礼。君子的种种思想品德需要行之于约定俗成的行为规范,这便是礼。精神需要赋形,人格需要可感,君子需要姿态。君子的品德需要传播,但在古代传播渠道稀少,文本教育缺乏,最有效的传播途径,就是君子本身的行为方式,那些让人一看就懂,彼此产生尊重的行为方式就是礼仪。礼,人之干也,无礼无以立。(《左传·昭公七年》)把礼比喻成一个人站立起来的躯干,这种说法很有文学性。</h3><h3>这种行为规范主要出自两种态度,一是敬,二是让。先说敬。孟子说“有礼者敬人”,墨子说:“礼,敬也”,这就表明,一个有礼的君子,需要表达对他人的尊敬。一个君子如果对偶然相遇的陌生人也表示出尊敬,那么这种尊敬就独具价值。在这里,互敬成为一种反馈关系,双向流动,公共空间的无限魅力也由此而生。这种反馈关系孟子说的最明白:“敬人者,人恒敬之。”</h3><h3>再说让。简单说来就是后退一步让人先走;那就是让出佳位,留给旁人;那就是一旦互堵,立即退让;那就是分利不匀,率先放弃……这一切都不是故意表演做给人看,而是在内心深处就想处处谦让,由心赋形。还是孟子说的:“辞让之心,礼之端也。”辞让既是起点也是终点,人们随口常说的君子风度的“温良恭俭让”,辞让就成了归结。辞让也是对自己的节制。一个人的节制,也能做出榜样,防止他人的种种不节制。节制性情,防止失态,做出样子,彼此相和。</h3><h3>和,君子之责,无非是求人和、世和、心和。孔子用简洁的六个字来概括:“礼之用,和为贵。”君子有了礼,才会有风度,才会有魅力,才会有美。正是辞恭谦让之礼,正是“温良恭俭让”的风范,使君子风度翩翩。这是中华民族理想人格的最佳标识,也是东方人文美学的最佳归结。</h3> <h3>八、君子不器。意思很简洁,君子不是器具。礼仪虽然很重要,但是如果人们成了礼仪的器具,只知道像器具一样做出刻板的体态和手势,只是重复着完全一样的话语和笑容,那么,这就成了“器具之礼”,而不是君子之礼。因此,君子不器。</h3><h3>德国哲学家黑格尔认为,人世间最重要的是“这一个”,亦即意志独立的生命自我把持,因为人的生命不可重复。法国哲学家柏格森认为生命的真实在于冲动和绵延,而机器化的行为只是喜剧嘲笑的对象。他们的种种理论,都与2500年前的中国哲学“君子不器”遥相呼应。</h3><h3>“君子不器”在当代思维中又可以引申为抵抗人的异化,防止全面工具化等等。可以给我们两方面的帮助:第一,尽量不要成为器物的奴隶,管子所说的“君子使物,不为物使”,说明了君子对于器物的主动性。现在有很多人追求器物之盛,其实早已远远超过生命的实际需要,这就使自己成了器物的奴隶。他们成天陷身收藏,比拼奢侈器物,追求琳琅满目,乍看是生命的扩充,其实就是生命的奴化。而且奴化了的生命也是要伺候的,竟那么多冷若冰霜的“主人”。第二,尽量不要使自己变成器物。这要比成为器物的奴隶更为严重,其实也更为普遍。这种异化过程,在开始的时候还很难自觉。当你在某一职业、头衔、角色上粘住了、僵化了,风化了,那就要当心了,因为异化过程已经开始,与君子的活体渐行渐远。</h3><h3>无论是不做器物的奴隶,还是不做器物本身,都有一个最简单的防身术,那就是坚持做一个有体温、有弹性、不极端、不作态的平常人。</h3> <h3>九、君子知聇。有人说君子之道也是“知耻之道”,因此君子是最有耻感的人,而小人则没有耻感。孔子说:“行己有耻”。也就是时时要以羞耻感对自己进行“道义底线”上的反省和警惕。孟子说:“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这就把羞耻当做了道义的起点。如此说来,耻,成了一个镜面。由于它的往返观照,君子之道就会更自知、更自守。敢于接受这种镜面,也是一种勇敢。</h3><h3>知耻近乎勇。(《礼记·中庸》)知耻,是放弃掩盖,放弃麻木,虽还未改,已靠近勇敢。如果由此再进一步,那就是勇敢的完成状态。</h3><h3>君子应该帮人们分清什么该羞耻,什么不该羞耻的。介乎君子、小人之间的可塑人群,他们经常为贫困而羞耻,为陋室而羞耻,为低位而羞耻,为缺少某种知识而羞耻,为不得不请教他人而羞耻,为遭受诽谤而羞耻,为别人强加的污名而羞耻……太多太多的羞耻,使世间多少人以手遮掩、以泪洗面,不知所措。其实,这一切都不值得羞耻。</h3><h3>荀子所说:“君子耻不修,不耻见污;耻不信,不耻不见信;耻不能,不耻不见用。是以不诱于誉,不恐于诽,率道而行,端然而行,不为物倾侧:夫是之谓诚君子。(《荀子·非十二子》)。译释为:君子之耻,耻在自己不修,不耻别人诬陷;耻在自己失信,不耻别人不信;耻在自己无能,不耻别人不用。因此,不为荣誉所诱,不为诽谤所吓,遵循大道而行,庄严端正自己,不因外物倾侧,这才称得上真正的君子。</h3> <h3>本文选自余秋雨老师《中国文化课》。“君子之德风”,传播君子之道也是一种美德,故摘录于此。因喜欢秋雨老师的文章,故追随之,朝着越来越真实、美好的自己走去。</h3><h3>问我,笑曰:几近君子也。</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