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道场悠悠何时了 (散文)</h3><h3><br></h3><h3>陈友中</h3><h3>现在温州一带办丧事作道场几乎成了例行公务。多则三五天,少则一二日,花费上万或几万块。</h3><h3>我的一个亲戚的婆婆作古了,自然也少不了这场戏。孝堂高筑,香案井然,供品陈列,旗幡飘飘,十殿王画像堂上高挂。道士一群,道袍披身;口念佛经,手拉胡琴;泼泼净水,唱唱戏文;烧烧纸线,报报爷娘姓名;一日七餐,工资上百。 还有更热闹的节目是死者披麻戴孝的子女给耍弄得活像陀螺。你瞧,时而黑袍披身头叩到地,屁股翘起,俨然米猪头供佛;时而双手合十,头如捣蒜;时而跟随道士绕香案一圈圈不停地转,如演猴戏;时而跟道士咿咿呀呀地念,似小学生背书。一天下来这些孝顺子孙给折腾得膝疼、腰酸、眼花。死者长已矣,子女活受罪。</h3><h3>我旁观一会,其戏由高潮趋向低谷,终于停下吃点心了。道士们摘下道帽脱下道袍露出真容,长者70多岁;少的20来岁。年轻的也西装革履非常时髦,其中一位迎向前招呼我。我一看是学生,即呼其名。他初中毕业即随父从“道”,算来已有七八年道龄了。他热情地与我聊了好一阵,我问他作道场对死者究竟起何作用,他说:“我也说不清。反正这是一种传统风俗。有钱人家不做它几天道场,好像在地方上不光彩,叫人闲话。花钱闹几天,脸上有光,心里舒坦。至于我,见上辈那么念,那么拉,那么唱,便也照着念,学着拉、唱。灵符模仿长辈留下的本子画。也学别人晃来荡去地走几圈不就得了。倦了,饿了便坐下来饮茶吃点心,对死者有什么作用,鬼才知道。”</h3><h3>这席话是地道的“实话实说”。他一语道破了天机——“鬼知道”,妙绝。道场是为鬼们而作的,自然只有“鬼知道”。我们非鬼当然莫知,道士亦非鬼故也不知。人未死不能提前成鬼,故不知到永远。</h3><h3>一会儿,第二个回合开始了。孝子贤孙们又得披挂上阵。这时我亲戚一个上幼儿园的小子回来,见这边有趣,也学大人样跪到孝子队里去凑热闹,向前磕头;后转180°磕头。引得围观者哈哈大笑。接着又站到“岸上”指点:“爸爸,他们转过身去啦,你怎么还不转?跟不上了。妈妈,你怎么……”地道的小子教老子。</h3><h3>我油然记起朋友的一个邻居死了,他儿子为他做7天道场,丧礼搞得非常隆重,总花费10来万元。可他活着时,卧病在破烂的平房里,无人护理,连汤水也喝不上。</h3><h3>我正思忖,眼前燃起熊熊的火——给死者及其亲朋好友送钱了:化为灰烬的有除传统的金银元宝外,还有复印的美元、英磅、法郎,也有纸糊的电冰箱、洗衣机、电视机等等,一叠叠、一堆堆,够死者花上几年、用上几年了。这当儿,我忽而冒出一个念头来,阴间也用外币,用现代化家具了——这不是也在搞改革开放了吗?那么我们阳间这套风俗即使从屈原《九歌》写到的算起近三千年了,怎么不改革一下呢? 熊熊的火愈烧愈旺,似烧在我心中,道场悠悠何时了?我在心中打上个大问号。</h3><h3></h3><h3>1995年收入《归真集》(1998年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