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针线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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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针线活儿

玮玮

记忆中的外婆，总是坐在窗边做针线的样子，身边放着装针线碎布的针线包，窗台上放的是针线盒。

对外婆最早的记忆，是很小的时候穿过的一双黑棉鞋。那时候冬天很冷，一到冬天，一起的小伙伴们都穿上了各式各样的棉鞋，当时物质匮乏，许多孩子穿的是家里人做的老式的棉鞋，看起来又大又笨，不过很暖和。我们都很喜欢那种从商店买来的棉鞋，样式轻巧新颖，银白色的金属扣眼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鞋底还是黑橡胶的，所有的孩子都想要一双那样好看的棉鞋。一天，妈妈从一个包裹里拿出一双有银白色扣眼，黑㬵底的棉鞋给我，说是外婆给我做的。真的是婆婆做的？真的是做的不是买的？我不敢相信，一遍又一遍地摸着亮亮的扣眼和胶底，和买的一模一样啊。那时候小小的心里就种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象，外婆做的东西和商店买的一样好看。

我小时候外婆到我们家来过好多次，每次来外婆经常会坐在窗边做针线。在年幼的我的眼里，外婆的针线是有魔力的，我眼见她剪呀缝呀，把一块块的布变成了漂亮的衣服，变成了笔挺的裤子，好奇的我总是在外婆身边绕来绕去，一会儿看看她在缝什么，一会儿再看看她又缝成什么样了。看她穿针，看她飞针走线，又看她把半成品放在眼前看了又看，比了又比。看外婆穿针最有意思，她把线头在嘴里抿了抿，又用手轻轻手地捻捻，然后双手把针线放远试一试，没穿上，再放近试一试，还是没穿上，又远远近近地试了几次还是不行，她轻轻吁口气，对我说，来玮玮你把这个针给我穿一下，我眼麻的不行，看不清。小小的我抖着手接过针，又拿起线，线头分着叉就往针眼里送，没穿进，外婆拿过线来仔细看了看，又抿了抿捻了捻，递给了我，我前抓后抓终于找准了地方，抖抖向前去，线头又分了叉，外婆接过线头，咔嚓一下用剪刀剪去了前面分叉的部分，这一次，我终于把线头送进了针眼，还是娃娃家眼睛亮，玮玮怪能干的。外婆边夸我边接过穿好线的针，右手轻轻地把两个线头拉在一起，食指和母指把线头一捻，食指在空中划一个小圈，双指再一捻，一个小小的结便打好，拿起针在头发上抿一抿，就又开始飞针舞线。有时候线头太软，穿针这个任务我们祖孙俩实在搞不定，外婆就会叫旁边正在忙出忙进的爸爸或妈妈来帮忙。看着又开始密密缝的外婆，我道出了心中的困惑：婆婆为什么看不清针眼(针眼明明很清楚在那里）？眼麻了嘛。眼睛怎么会麻？外婆抬起头来笑着看我：老了嘛，人老了眼睛就看不清了。我记住了，但没懂。现在我懂了，因为我也已经到了眼麻的年龄。

看外婆缝东西，最喜欢看的就是外婆把里面缝好，要把衣服翻过来最后完工的时候，对我来说，那简直就是看魔术大师表演时见证奇迹的那一刻，外婆翻衣物时，有时候会借助工具，比如翻细带子时用筷子什么的，第一次看她用筷子时翻衣物时，我惊奇地眼睛一眨都没眨，从头看到尾。看着外婆把里面的乱七八糟的毛边线头翻进去，将原本几块奇形怪状的缀在一起的布转眼间变成了漂亮的衣服，时尚的新装，真是让人觉得很神奇，觉着外婆的巧手有着不同凡响的功力。

有一次外婆离开兰州前在收拾东西，我像往常一样翻着外婆的针线包问东问西，她拿起一块白色的布头想了想说这块布可以给你做个娃娃玩，说着话外婆已跑去问妈妈还有什么布头可以用。娃娃缝好了，画上了眉眼，几针红线点出了嘴，娃娃式样很简单，白色的身体，花布头做的帽子，成了我小时候为数不多的玩具之一，外婆还给我当时一起玩的邻居小伙伴做了一个。后来我们俩一起玩时身上总挂着外婆做的那个布娃娃。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每次外婆到我们家来，我都会迫不及待地翻看她的针线包袱，那里有各种线头碎布，各色各样，对我来说，充满了吸引力，我会好奇地拿出一块一块的碎布，问这是什么布缝了什么衣服。记得最开始，外婆的针线包里的布头，颜色单一，不是深蓝的就是黑白，偶而有一星半块的花布头，是给姨姨们做衣裳剩下的，我会喜欢地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后来几次外婆来，已经快到八十年代了，社会上追求美和时尚的风，也吹到了外婆的针线包里。那时候开始在外婆的针线包里看到了各色各样的花布，还有颜色鲜艳的绸子，我像打开百宝箱了一样兴奋极了，一块一块地拿起来看，一块一块地问，不知翻了多少遍。一天，外婆看着我在摆弄的一小块红绸子说，来咱们做个荷包。说着把那一小块绸布展平看了看，用剪刀稍稍剪了一下，穿了一根红线，把布的两边折了折，就开始缝，从这头缝到那头，使劲把线一拉，布的两头的尖角就皱了，卷屈起来，再两针把两头固定在中间，用手整理一下，一个下面半圆，上面像两个羊角弯在一起的荷包就做成了，很漂亮，我高兴地连忙叫妈妈看，妈妈也说好看，还说她可以到中药房买点香料放进去就成真的香包了。买来的香料还需要碾成粉，外婆和妈妈在厨房里用捣调料的罐子捣了半天才弄细，又用棉花把香料包上放进了荷包里。放了香料的荷包有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年幼的我把荷包放在鼻子边，一边使劲闻一边想，这是香味吗？

从那以后，外婆的针线活儿里又有了新的内容，做荷包。我摸着身上挂的荷包，一边细细地看一边问，婆婆原来就做过荷包吗？嗯做过，做过好多种。还做过啥样的？各种各样的都做过。说着，外婆又给我做了心形的荷包。外婆再一次来我家时，针线包里有了很多各色的绸缎布头。已经是中学生的我仍像小时候一样，好奇地翻弄外婆的针线包，婆婆这是啥，我拿着一个才缝了几针的梭形绸子问道，喔，想做一个绣球荷包，才开始弄呢就到兰州来了。绣球荷包怎么做？我的好奇心一下被吸引起来。外婆看我感兴趣，就从针线包里找出了已经剪好的绸布，边给我讲，边摆弄起来。那些布块色彩鲜艳，剪成了圆形，也就核桃大小，有十几块，每一块要上浆，边上要剪成齿状，像做鞋面那样把边缘要折贴进去，然后要做核，核用另一色的绸布包棉花缝成枣核状，然后再用两块白绸包细纸卷做边，把核和边密密地用线缝到前面浆好的圆绸布上，一块绸布上要缝两个核，我也学着外婆的样子做起来，手都疼了，才缝好了一个核，一共要十二个核呢，外婆说，戴上顶针手就不疼了。几天以后，外婆把绣球做好了，五颜六色的绸布用密密的彩线缝缀在一起，细看色彩搭配鲜艳，形状精巧别致，好看极了，妈妈又买来了漂亮的丝线，外婆又教我做了穗子，绸缎做的绣球配上丝线穗子，这个荷包实在太漂亮了，我们传来传去地看，大家都赞叹不已，爱不释手。九二年开丝绸之路会，到处都是丝绸之路骆驼的宣传画，外婆用了棕黄色毛绒质地的布，给我们每家都做了一个骆驼荷包，绒布做的骆驼形象生动，神态安详，颜色质地非常像宣传画上的。我拿给爸爸看，跟画上的一模一样，爸爸说，婆婆有一双艺术家的手。

有一次我问外婆她是怎么学会做衣服的，什么时候学的，外婆说，刚开始学着给娃娃们做衣服，大家都喜欢穿商店买的那种式样，自己就细细地看买来的衣服，然后照着样子裁剪。那时候不知道袖子接肩膀的这个地方上下不一样，外婆笑着用手给我比划，袖子就做成直直的筒，缝出来以后肩膀上面太紧，下面一堆，缝裤子时也不知道前片和后片不一样，就前后两片剪成一样的，结果缝出来的裤子后面绷得紧紧的，前面堆了一大堆，穿着不合适还难看，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外婆边说边比划，自己忍不住呵呵地笑个不停，想一想那样奇形怪状的衣裤，我也笑得不行。后来我就把商店买来的穿小了的旧衣服拆开来看，外婆说，才发现袖子连肩膀的地方上下形状不一样，裤子的前片和后片的形状也不一样，就开始按着拆下来的布样子剪，缝了不合适再改，再看再想想，慢慢做了几次就会了，做的多了也就越做越好了。

外婆做的衣物，不仅妈妈姨姨舅舅们都穿过，我们这些孙辈们，也都穿过来了。十岁那年回三门峡，正赶上过年，外婆和姨姨们在缝纫机上挑灯夜战，赶出哥哥弟弟表哥身上穿的的新制服，又用黄黑细条相间的花布给我和两个表妹缝了过年的新衣服。小表妹们小时候夏天穿的外婆做的小衣服小裤子，上面精致的手绣花样常常会引来人们的发问：哪里买的这么漂亮的衣服啊。一听说是自家做的，更是感叹不已。外婆亲手缝制的婴儿服，家里孩子们都传过来了。我上高中时外婆到家里来，用水红色的绸子给我和表妹们做了绸袄。后来我生女儿的时候正值冬天，穿着外婆做的绸袄坐了月子。

穿着外婆做的衣服我们都长大了，已经年过七旬的外婆在三姨的协助下，用明黄色的绸锻，用了一床棉被的棉花，给我们每个孙辈的孩子都做了一只一尺见长的布老虎，老虎身上的黑色条纹是用毛笔沾了墨汁画上去的，十分生动传神。从外婆手中走出来的百兽之王，身姿灵动，双目炯炯有神，呲牙咆哮，虎虎生威。

时光飞逝，留在记忆里的，是外婆的笑脸和她做针线的身影。在离家乡万里之外的地方，外婆做的布老虎静静地卧在家里的柜子上，看着外婆做的精美针线，热爱生活之美，创造生活之美，亨受生活之美，这是我从中得到的信息。

外甥女玮说:那天看到小舅写的92年回老家录，突然感触很深，想起了小时候和婆婆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情景就像电影情节一样，一一出现在眼前，婆婆当时说话的神情都历历在目，不知不觉有了个思路，早上起来，基本是一气呵成，后来又改了改,就成了现在这样。

外甥女静说:

玮姐饱含深情的细腻文笔，让我仿佛又看到了临窗而坐、戴着老花镜、盘着腿、脸上总是布满慈爱微笑的外婆，又听到了外婆曾经的谆谆教诲与爽朗的笑声………

怀念外婆！

侄女璐说:

玮姐的文字好细腻！还是第一次看你写的东西，有即视感。

小时候穿过奶奶缝的棉袄和衣服的娃都是有福气的娃娃。

家里奶奶缝的荷包我妈都珍藏着，偶尔拿给豆豆和豆妹玩玩，赶紧又收好，太珍贵了！现在闻着荷包还有淡淡的香气，仿佛时光不曾走远…

我说:

写的真好，我都看落泪了。描述得非常细致入微，还很生动传神。这些细节如果不是通过用心的描述记录，谁还能了解和记得？太珍贵了，穿过如水流逝的岁月，那些珍贵的记忆栩栩如生，让人感慨万千…

通过一个成长中的小女孩儿的视角，外婆的形象是那么可亲，而那个好奇可爱好学的小女孩儿在爱与美好中长大，即便旅居万里之外，也依然传承着美好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