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从没想过,跨入2020,喧嚣的城市顷刻间变得寂静,一步回到了宋时古镇。一种新冠病毒猖獗的封路封城,封停了人们的脚步,鼠年成鼠,躲进角落,窥视着这个多变的世界,泛出一阵阵忧思。想起沈从文先生曾说“人就是这样子,自己造囚笼,关着自己。”于是,重读先生的《边城》,呼吸久违的清新空气。也好。</h3> <h3> 翻开《边城》,就是聆听一首清澈美丽但又有些哀婉的田园牧歌。小说以兼具抒情诗和小品文的优美笔触,描绘了湘西地区特有的风土人情;为善良朴实人格美为人类的爱做了恰如其分的展示,让人感受到一种似乎已为我们所陌生的自然、优美、健康的人性,那种如大自然本身一样凝重、明慧而又本色真实的人生形式。</h3><h3> 翻开《边城》,宛如一幅年代久远古朴的画在徐徐展开。木制的吊脚楼,摇曳的红灯笼,潮湿的青石板,窄窄的渡船,亭亭的白塔,还有那升起在旧村庄上的袅袅炊烟,让人觉得这俨然是久违的“梦里老家”。沈老先生这部代表作的背景是20世纪30年代地处川湘交界名为茶峒的边城古镇。</h3><h3> 其实,这次疫情的重灾区——武汉,也是“镇上人家”,俗称武汉三镇。是由汉口、汉阳、武昌这三团泥揑成的。明末清初,汉口与俺景德镇、广东佛山、河南朱仙镇同称为天下“四大名镇”。因人为的造城运动,才成为今天的大江大河大武汉。</h3><h3> 然而,在大自然面前,人类尚显得渺小,武汉之大并非强大。都说,世界上最大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广是天空,比天空更宽广的是人心。而这次疫情的发生,恰恰说明人对生灵万物缺少宽广胸怀与包容,人心太大与傲慢,梦想主宰这个世界,确实自不量力。一位现代生物学家曾告诫,人类是作为绿色植物的客人生活在地球上的。周国平则言“我们应该懂得感谢和尊重主人,做一个有教养的客人,这可能是人对自然最恰当的态度。”对于已生存了亿万年的地球来说,人类只是后来者,诚然是这个地球的客人;人类对地球认识仍然初浅,并未强大到可以成为主宰者。狂妄自大,是要付出代价,也许这场疫情就是一次报复。“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h3> <h3> 重读《边城》,思绪的春草陡然疯长,在脚下这片土地蔓延。景德古镇,无疑是一座“边城”。幽深的小巷。斑驳的窑砖墙。四合院的坯房驮着夕阳。从御窑遗址上挖掘的旧时光。那高耸的龙珠阁在昭示着自已皇族高贵的血统,也讲述古镇千年的古老;那弯曲的小巷象时光老人手中的针线,缝起一本线装书,块状的石板是光阴洒下的碎片,用横七竖八的蝌蚪文,写着大宋三百多年的盛衰。古镇,铺开就是一块瓷坯,揑拢就是一团白泥。三宝瓷谷中,挑坯而过的陶人,穿梭的独轮车,昌江边上,陶舍重重倚岸开,舟帆日日蔽江来……。景德古镇,同样是一幅具有瓷都特色的江南山水画卷。</h3><h3> “胜绝。愁亦绝。此情谁共说。”</h3><h3> 有人说,这次疫情是社会的一次急刹车,让人停下脚步思考,等一等自己的灵魂。是呵,当这个世界盲目的扩张拓界,城市按入一种模式,高楼林立,草地绿洲,大路车流,喧嚣不绝,而古镇还沉浸在景德年间,还在古老的小巷转悠;还在将窑柴燃烧千年之梦,还在修复残墙断壁,还在泥土揉搓岁月;还在转动脚下的辘辘车;还在清泉推动水碓粉碎瓷石;还在传承被抛弃的古老手工,还在修补残缺的古瓷片……。有人说,古镇与眼下这繁华年代有些脱节。难道你被抛弃了吗?你被淘汰了吗?你落后了吗?可是,我问自己,何处是文化的故乡?何地是精神的驿站?何为初心?何为来时路?《边城》你能否告诉我?</h3> <p> 在这个初春的非常时期,重读《边城》,不再只是为了打发时光,我忍不住被书中半个多世纪前“一群未被近代文明污染”的善良人所感动。他们保持着昔日宁静和谐的生活环境与纯朴勤俭的古老民风,先生在努力建构一个充满自然人性的世外桃源,创造的人物闪烁着人性中率真、美丽、虔诚的一面,书中的人物无疑就是人性美的代表。</p><p> 在这场疫情阻击战中,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浩浩荡荡的逆行者,“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赶向武汉三镇,“用我们的血肉筑起新的长城”,象黄继光扑向枪口,与病毒以命相搏。我们看不清他(她)们戴着口罩的脸庞,只有那一双双眼睛却闪着人性的光辉与高贵。然而,灾难是一面照妖镜,照出人的灵魂、人的境界,这场疫情中暴露的丑恶让人多一份沉重,病毒变异,人性也变异了。在《边城》里,纵使青山妩媚,哪怕绿水逶迤,也终于逃不开尘世浮华的侵染。罗曼罗兰说“这个世界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了世界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它。”于是,我们看到一大批批高尚的人,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可称为民族之栋梁,支撑起社会的大厦,天才没有塌,地才没有陷,我们才能在宅居里多一份安逸。重塑人性之美,回归人性之善,谁是《边城》茶峒河上那位老船夫?谁才是现代人灵魂的摆渡人?</p> <h3> 沈老先生在他《从文小说习作选·代序》中言:“这世界或有想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神庙里供奉的是‘人性’……”</h3><h3> 沈老将他追求的精神家园一直称之为“希腊小庙”。我不知道先生否到过希腊,只知他的“希腊小庙”象征着一种充满人性美和神性爱的精神空间,超越“世俗的心和眼”,散发着圣洁的光芒。这座“希腊小庙”中生活着那些被美化、被神性化的寻常女子,如萧萧、夭夭、翠翠,她们美丽、健康、朝气、生机盎然、自由和谐、朴素自然,她们就是“边城的人生形式”。</h3><h3> “希腊小庙”,令人神往。去年秋日,退休的我远涉重洋,飞越地中海,终于降落在希腊雅典。当我坐在爱琴海边,一杯咖啡。桌上的烛光随海风摇曳。看落日让海水一寸寸变成深蓝,闪烁着古老文明之光。我贪婪的品味着异域的夜色,那是巴西咖啡豆现磨的纯正味道,那是圣托里尼岛的小巷,那是远处飘来的琴声如歌如泣……。而当我沿着一级级石块砌成的台阶,登上闻名于世的希腊雅典卫城,步入守护雅典娜人的神庙,仰望矗立一片废墟中残存的石柱,倾听千年中片刻的从容……。雅典卫城经历了千年风霜,仍散发独特的魅力。</h3><h3> “相看似相识,脉脉不得语。”我站在城墙边,俯瞰整个雅典,寻找那梦中的“希腊小庙”,不想目光却穿过地中海,似乎看见湘西边城小镇河上的渡船,似乎看见古镇景德那摇曳的旧时光,延伸着童年的幽弄深巷,一直到多少人梦中的家园小院……。</h3> <h3> 有人说,沈从文是孤独的《边城》孤独的人。沈先生却说,和孤独交朋友,也很好。还有人说,孤独是思考的开始,是一个人的朝圣。那么,这次前所未有的封城禁足,则是一个民族的思考与朝圣。而我一个镇巴佬俗人,则只体验古镇之孤独。在这个喧嚣躁动的社会里,在世俗的目光中,古镇显得有些孤独与另类。我敢说,这个世界并不缺象北京上海,不缺象纽约巴黎东京这样的大都市,而恰恰缺少雅典、景德这样的文化故乡,东西方文明的发源地或出发地,缺少沈从文先生笔下的《边城》。我想,古镇,也许要的就是这份高贵的孤独。庄子言“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叔本华则直言,要么孤独,要么庸俗。是的,古镇注定是这个世界上的孤品,独步天下,独一无二!他只是想留住大宋的辉煌!向世界大声说:这里是景德!</h3><h3> 古镇正处于一个爬坡过坎的时刻。高岭。白泥。窑火。不是乡愁的道具,它是藏在我们血脉中的一根线,串起散落记忆的珠子,连接一个久远的梦。学者朱大可说“我们正处于文化危机的焦虑中,我们守望着文化的最后领地,我们正在为文化的修复而呐喊。文化复苏从每个人独立的反思开始。”我想,保护好古镇,不仅仅是保存好几条里弄深巷,几幢古老的建筑,而是为子孙保管好美好的记忆,保管和传承良好的家风,邻里关系,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和陶瓷文明的精髓。去年,一个东方的声音震荡地中海及大西洋,“让古老文明的智慧照鉴未来!”穿透时空,醍醐灌顶,精辟!</h3> <h3> 在这个封城宅居的日子,家是一座“围城”,走不房门,更迈不出城门。古镇人只有沉浸在陶人的“静界”里,以瓷工的方式为武汉祈祷,也是为自己祈祷。每天的我,先泡上一壶茶,看一片片茶叶在玻璃壶中浮与沉,品味着这个不平常的春天,关注着抗击病毒战役的起伏;一边拿出画笔,蘸着春阳,在瓷板或瓷瓶上一笔一笔的勾勒着。我在画面填上“玻璃白”透明,填上古镇的“粉彩”,填上自己的念想,那是我眼中奔赴武汉的勇士,驾驮一朵朵祥云,飘过青山绿水,降临江城的白衣天使;我用玲珑点缀一片星空,那是古镇人关注出征勇士的眼睛,看东湖樱树花开,如火如荼;我用颜色釉画依然耸立的黄鹤楼,俯瞰大江东去;我用青花料画瓷都儿女的明媚与妖娆,画春天的绚烂,那是雪后的高岭在等你,等待你凯旋归来……。</h3><h3>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宅居不知春已至,阳台望远昌江近。岁岁年年,昌江水缓缓流淌,昼夜不停,流走了又一个冬天,流走了日日蔽江的风帆,流走了当年“四大码头”,流走了古老的浮桥,流走了河底的古瓷片……,只有岸没有流走,宋时的明月没有流走,古镇人的梦没有流走;我知道,一根鱼竿永远钓不起童年甩向河中的渣饼,只为一种感觉、一种意境、一江风景。春日的阳光已在河面上撒落一片金银,远古的风又吹皱了一江碧水,吹进那一条条小巷,给小镇又增添几道深深的皱纹……。</h3><h3> 战“疫”时期,重读经典,不一样的心情,不一样的感悟。《边城》结尾,那座在暴风雨中倒下的白塔又重新建造起来了。一场暴风雨,我们失去了很多,也懂得了许多,生活仍在继续。人和万物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和睦相处,才能活出最好的自己,莫让美丽总忧愁。今年的春天也许晚了些,但已经在路上,终究还是会来的,正如梁漱凕先生所言“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h3><h3><br></h3><h3><br></h3><h3> 初稿于2020.2.25日</h3><h3> (图片取自网络,致谢!)</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