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人趣谈——我读《诗经》之《豳风·伐柯》

王秋艳律师

　　说到媒人，你会想到什么？

是月老？

是红娘？

还是戏曲舞台上穿红着绿、嘴角一颗大黑痦子、叼着大烟袋杆儿的夸张媒婆形象？

　　其实，媒人这个职业在西周时期就已经存在了。不妨读一读《诗经》中的《豳风·伐柯》了解一下。

　　诗的原文是：

伐柯（kē）如何？匪（fēi）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

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我觏（gòu）之子，笾（biān）豆有践。

白话文的大致意思是：

怎么砍伐斧子柄？没有斧头可不行。妻子怎样娶进门？没有媒人不得成。

砍斧柄啊砍斧柄，砍伐规则不难懂。遇见我的心仪女，有序安排婚事成。

　　【赏析】

《伐柯》从其内容上看，讲的是主人公遇到一位中意的女子，通过媒人说和，姻缘得成，于是郑重地安排了迎亲礼，把女子娶了过来。

按照人们通常的理解，这首诗有字面语义和引申语义两重意义。

从字面语义上来说，斧柄是用来配斧子的，斧柄的形状、粗细、长短，都要根据与其搭配的斧子来决定；而要想砍伐“斧柄”，又离不开“斧子”这个工具。所以“斧子”与“斧柄”谁也离不开谁，而且两者必须要配得合适，用起来才顺手。“斧”与“夫”谐音，为斧子配上合适的斧柄是比喻，引出后面的男女婚配，也要遵循一定的程序和规则，包括由媒人出面说亲、迎亲礼仪等等都必须合乎规范，才会得到社会的认可。也就是说，这首诗的字面语义是指婚姻必须遵守规定的程序，“非媒不婚”。

引申语义主要体现在“伐柯伐柯，其则不远”这两句上。要想斧子用着顺手，必须有合适的斧柄来搭配。而配什么样的斧柄最合适，是有一定的标准和原则的，这个标准和原则离我们并不远、也不难掌握。就好比说，如果斧子孔是圆的就要配圆木柄、是方的就要配方木柄、斧子孔大就要配粗柄、斧子孔小就要配细柄一样简单。由此引申开来，齐家、治国、平天下等等，莫不如此，都有其内在的原则和标准，我们只需找出并遵循这个内在的原则和标准，去协调各种关系，让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就可以了。正是基于这层引申语义，《毛诗序》才说这首诗并不是真的写娶妻子的事情，而是周大夫赞美周公不仅娴熟掌握军国大事的内在原则，还能够据此很好地协调关系，是治国能臣。

当然，也有不少人认为《毛诗序》对于《诗经》的解释过于牵强。不过，这不是我所关心的，我只知道，因为有了这首诗，后人就把媒人也称为“伐柯”，给人做媒称为“作伐”了。

　　翻阅了些资料，按照时间顺序对媒人的相关资料作了些整理，却也得了不少乐趣。

媒人作为婚姻的中介，早在西周时期就已经存在了，是官方设立的、代表政府行男女婚姻之事的机构，称为媒官、官媒、媒氏、媒互人等，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媒官是属于公务员系列的。

据《周礼·地官·媒氏》记载，“媒氏掌万民之判。凡男女自成名以上，皆书年月日名焉。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凡娶判妻入子者，书之。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若无故不用令者，罚之。”

也就是说，媒氏是掌握万民婚配的，他们的主要职责就是登记全国男女的姓名和出生时间，督促适龄男女结婚，男不得晚于三十岁，女不得晚于二十岁，否则就要受到处罚。

春秋战国时期，媒氏机构进一步扩大。《管子·入国篇》中记载：“凡国皆有掌媒。丈夫无妻曰鳏，妇人无夫曰寡。取鳏寡而合和之，予田宅而家室之，此之谓合独。”可见，当时的官媒，除了安排年轻人的嫁娶事务外，还帮助鳏夫寡妇重新组织家庭，并分配给他们田宅、整合他们的财产。

　　自西周时期开始，婚配的程序就大致相同，包括《伐柯》诗中的媒人说和、按照程序迎娶等等，以后各代大多沿袭周礼，但名目和内容有所更动。如果不按照程序进行，婚姻就不会得到社会承认。《孟子·滕文公下》记载得更为严厉，即如果“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也就是说，男女不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是私自在墙上打洞偷窥或者翻墙相从，父母、国人都会轻贱他们。

　　《史记·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和《战国策·齐策六》中都记载了“君王后”的故事，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公元前284年，燕、秦等六国攻打齐国，齐国国君齐愍（mǐn）王被杀。齐愍王之子田法章改名换姓在莒（jǔ，齐邑，今山东莒县南）太史敫（jiǎo）家中做佣人。太史敫的女儿觉得田法章状貌奇伟，认为绝非平常之人，所以对他很好，经常送衣食给他，后来二人私订终身。不久，田法章继位为国君，是为齐襄王，并立太史敫的女儿为王后，史称“君王后”。但即使贵为王后，她也始终没有得到父亲的原谅，太史敫以“未经媒人介绍而自己嫁人，不配做我女儿，玷污了我祖宗名声”为由，终生不再见君王后。

　　君王后还有个智破玉连环的故事流传了下来。据说，秦始皇曾派使臣到齐国给君王后一副玉连环，说：“齐国人都很聪明，不知道能解开这个玉连环吗？”君王后把玉连环拿给群臣看，群臣没有人知道如何解开。君王后拿起一把锤子把它敲破，并告诉秦始皇的使者说已经解开了。

　　西汉礼学家戴圣编写的《礼记·昏义》中，详细记载了上述婚姻的程序，即“六礼”：

一纳采、二问名、三纳吉、四纳征、五请期、六亲迎。

纳采即男方家请媒人去女方家提亲，女方家答应议婚后，男方家送去大雁等求婚礼物。

问名，即男方家请媒人问女方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

纳吉，即男方将女子的名字、八字取回后，在祖庙进行占卜。

纳征，亦称纳币，即男方家送聘礼给女方家。

请期，男家择定婚期，备礼告知女方家，求其同意。

亲迎，婚前一两天女方送嫁妆，铺床，隔日新郎亲至女家迎娶。

汉代以后，凡男女婚姻，均须“父母之命，媒妁（shuò）之言”。按照《说文解字》的解释，“媒”，谋也，谋合二姓；“妁”，酌也，斟酌二姓也。这里“谋合二姓”，就是“合二姓之好”，帮助两姓男女缔结婚姻；“斟酌”，就有权衡利弊、择善而定之意。也有一种说法是男曰媒，女曰妁。总之，媒人是男女婚配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中间人，通过媒妁的沟通获得父母同意后，才能形成双方的婚约。

　　晋代官媒的权力依然很大。《晋书武帝纪》载：女子凡年满17岁，其父母尚未给她选择婆家的，一律交官媒，由媒官配给丈夫。

从晋代始，媒人又有了另一个雅称，叫“冰人”。

据《晋书·索紞 （dǎn） 传》记载：孝廉令狐梦立冰上，与冰下人语。紞曰：“冰上为阳，冰下为阴；阴阳事也，婚姻事也。君在冰上与冰下人语，为阳语阴，媒介事也。君当为人作媒，冰泮而婚成。”

说的是孝廉令狐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立在冰上，同冰下的人说话。当时的占卜大师索紞为他解梦说：“冰上为阳，冰下为阴，这是阴阳之事。《诗》中有‘士如归妻，迨冰未泮’的说法，这是婚姻之事。你站在冰上同冰下的人说话，这象征着你在调和阴阳，调和阴阳就是做媒介，你将会给别人做媒，冰面消融的时候婚事能成”。

由于这段记载，媒人便又多了一个名字，叫做“冰人”。

收集资料时发现，对于这段记载中“冰泮而婚成”的意思，有另一种解释，即“这媒不容易做，要用你的热情把冰融化了，男女双方才能成婚。所以，做媒是需要热情和毅力的。”

我个人不认同这种解释。从《诗经·邶风·匏有苦叶》中“士如归妻，迨冰未泮”的意思，结合孔子家语中“霜降而妇功成，嫁娶者行焉。冰泮而农桑起，婚礼而杀于此”的内容，可以看出古代的婚配是有时间限制的，霜降之后是农闲时节，女子家务活忙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适合婚嫁。到冰面消融的时候，农桑事就开始了，婚配时间也结束了。所以孝廉令狐策做梦时正值结冰时间，令狐策将会给人做媒，只不过这件婚事需要到冰面消融的时候才能成。故事中强调的是需要一段时间，看不出来有媒人需要用热情把冰融化了、需要付出热情和毅力的意思。尤其是令狐策听完索紞解梦后还当即回答说“我老了，不给人做媒。”结果恰恰太守田豹请令狐策为媒人，为其儿子去说和乡人张公征的女儿，到仲春时间也就是冰雪消融的时候婚事就成了。

　　大约到了唐代，民间神话中又出现了专司婚姻之神——月下老人。

据唐李复言《续玄怪录·定婚店》记载：

唐朝元和二年（公元807年），杜陵有位名叫韦固的书生，少年便丧父母，总想着早点完婚成个家，然而多方求婚未果。

他去清河旅行时经过宋城（今河南商丘），住在宋城城南的旅店中。遇到一位朋友，提出要介绍他与前任清河司马潘昉的小姐议婚，约好次日早晨在店西边的龙兴寺门前碰头。

韦固求婚心切，天还不亮就跑去了。到寺门前的时候，在月光下见到一位老人，靠着背袋坐在台阶上，借着月光检视文书。但文书上的字，韦固却是一个也不认识。问老人，老人说正在读的是幽冥界的书，是主管天下人的婚姻簿子。急于成家的韦固问他和潘司马家小姐的婚事能不能成，老人回答说：“机缘还没到。你的妻子，现刚刚三岁，要十七岁才进你家门。”韦固问老人背袋中装的是什么，老人说：“红绳子，用它来系住该成为夫妇的男女的脚。即使这两个人原生于仇敌之家，或者高低贵贱如天地之隔，或者一方跑到天涯海角为官谋生，或者吴地楚国不同乡，只要这绳一系，谁也跑不掉。”

韦固又缠着老人见自己未来的妻子，结果老人带着他见到了一个瞎眼的卖菜婆子，抱着个大约三岁的小女孩，穿得破烂，模样儿又难看。老人告诉韦固说：“这就是你将来的妻子。”韦固看罢大怒，问老人杀了这个穷孩子行不行。老人说：“这个人命中注定会享受爵禄，靠着儿子她还会享有食邑，怎么可以杀了呢？”说完老人便消失了。

韦固用重金派仆人去杀掉那个女孩子，但仆人只刺中了女孩儿的眉心。此后韦固的婚事也始终没有着落。十四年后，朝廷念其父生前有大功，任命韦固为相州参军。当时的刺史王泰认为韦固有才干，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

婚后，韦固发现他的夫人年龄约十六七岁，长得非常漂亮，只是她眉间常贴着块花钿（diàn，花钿是古时妇女脸上的一种花饰），就是沐浴时也不取下来。韦固再三问缘由，夫人才说：“其实刺史是我叔叔。我父亲以前做过宋城县令，后来父亲、母亲、哥哥相继去世，只在宋城南有一处庄田，我和奶妈陈氏住在那儿，每天卖蔬菜度日。一天，无端被歹人刺了一刀，刀痕至今仍在，所以用花钿盖上。前七八年，叔叔到这里做官，我才跟他来这里，如今又把我当亲生女儿嫁给您。”

韦固向夫人坦白承认了自己的行为，夫妻二人此后愈加相爱。后来生下儿子韦鲲，做到镇守边关的雁门太守，王氏夫人被封为“太原郡太夫人”。韦固这才相信命中注定的事，是不可改变的。宋城的县令知道了这件事情，就把韦固原来住的旅店题名为“定婚店”。

后世因此又称媒人为“月下老人”，或简称“月老”。

　　元代王实甫在唐代元稹《莺莺传》的基础上，创作了元杂剧《西厢记》，剧中有一个聪明伶俐的丫环红娘，在她的极力撮合下，张生、莺莺终成其好事。作为一个戏曲爱好者，我一直很喜欢红娘这段京剧的西皮流水唱腔：“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伯，跟随着小红娘你就能见到她……”

　　此后人们又称媒人为“红娘”了。

明清时期又出现“媒婆”一词，也用以指媒人。但因为媒婆总是能说会道但经常名不副实，所以，“媒婆”一词略带了贬义。

还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虽然自秦至清都是官媒掌控着人们的婚配，但私媒也普遍存在着，只不过古时私媒做成的婚姻也要到官媒处登记，接受官媒的监督，这才符合国家的规定。

　　怎么样？单单一个媒人，就有媒官、官媒、媒氏、伐柯、月老、冰人、媒婆等等称呼，中国传统文化知识确实丰富多彩。不知道这些媒人的称谓中，你喜欢哪个呢？

【注释】

1.柯：斧子的柄。“伐柯”即采伐作斧头柄的木料。

2.匪：同“非”。

3.取：通“娶”。

4.则：原则、方法。《郑笺》：“则，法也。”此处指按一定方法才能砍伐到斧子柄。

5.觏（gòu）：通“遘”，遇见。

6.之子：《集传》曰“之子指其妻而言也。”

7.笾（biān）豆有践：“笾”是竹编礼器，用来盛果脯；“豆”是一种器皿，有木制、金属制或陶制，用于盛放腌制食物、酱类。“践”是行列貌。古时家庭或社会举办盛大喜庆活动时，用笾豆等器皿，放满食品，整齐地排列于活动场所，叫做“笾豆有践”。此处指迎亲礼仪有条不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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