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上 君 子

邓明铎

子夜，路灯发出昏暗的光，四周死一样的沉寂，连白炽灯吱吱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突然，一个人影窜向围墙，手戴黑色手套，身穿黑色的紧身衣裤，黑色头套两个过大的眼洞，极像缰尸两眼烂成的窟窿，只能看见白眼仁发出幽灵一样的光。

　　围墙下的黑影左右扫了一眼，纵身一跃，两手一伸扣住了围墙的顶部，两臂用力一撑，弓身收体黑影一晃跃过了围墙。

离围墙三米远是一排办公大楼，在夜暮下显得愈加高大，只有少数窗户发出微弱的光。黑影来到墙体滴水管下，把肩上的挂包向身后甩了甩，向手掌吐了口口水，顺着滴水管手脚并用蹭蹭蹭就到了六楼换气窗下，窗户开着，他向里望了望，侧身一跃落在了楼道上。

墙体很白，地板很净，楼道的灯特别亮，十分安静，安静得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跳。

他做了一下深呼吸，尽量平复一下紧张的心情，来到606门前，从包里拿出开锁工具，很快打开了门，进屋后背靠在反锁的门上，稍过片刻他打开了灯。对，就是这里，这是一个长八米，宽七米的宽大办公室，中间是一张办公桌，上方放一张高背旋转椅，他往椅子上使劲一坐，往后一靠，跷起二郎腿，漫不经心的打量起四周，像回到自己家中一样悠闲。他左边山墙上是一块长五米左右的横扁，上面写着＂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九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对面靠墙是一排真皮泼发和茶几，右边山墙是书柜和档案柜，他背后是一幅山水画，两边各一站幅，左书＂清正廉洁＂，右书＂一心为正＂。办公桌上是书籍和待批的文件，笔筒里插着一面国旗，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特别鲜艳。他屁股随着椅子转了半圈，舒服，这感觉就是不一样，奶奶的，这些贪官会享受。

看了一眼办公桌对面那把椅子，那天我就是坐在那把椅子上，王副市长把标书退给我的。陈河大桥一期工程二标段，公开招标我公司中标，可第二天接到王副市长的电话，让我到他办公室来一趟，他告诉我公司方案不完美，当面把标书退给了我。后来才知道一个老板送了厚礼，我到手的工程被抢去了。

　　我今天来就是要看看他收了什么厚礼，还贪污了多少钱财。想到这儿他打开了右后方通往套间的门。灯一开，眼前的一切把他惊呆了，这里是和办公室大小差不多的两间，本来是卧室带休息的地方，这里既没被子也没茶具。床上，沙发上，茶几上全是名烟名酒，成捆的人民币，欧元，美元，英磅，还有名人字画，名表，手饰，钻石，黄金，珍珠项链散落其间，到处金光闪闪，让他眼花缭乱。靠山墙书柜，档案柜没有一本书，也没有一份文件，上面全是茅台，五粮液，中华烟，还有一些没见过的名贵香烟和高档红酒。这柜子严然成了名烟名酒珠宝玉器展示柜。靠墙的地板上是一个挨一个的纸箱，有单个的，也有叠起来的，打开一看有烟酒，也有人民币。地上散落字画和人民币到处都是像垃圾一样。看着这美酒纱票，金银珠宝，满屋珠光宝气，他仿佛置身一座地下宫殿。突然看到这么多东西让他无法适从。他奶奶的我运气真好，别人做贼偷不到东西，我今天第一次做贼这东西太多。样样都好，爱下释手，全弄吧弄不动，弄少了便宜了贪官。反正不急，他在两个叠起的纸箱上坐下来，就坐这好，估计是钱，坐在钱上面心里踏实。这贪官也太夸张了，要不是亲眼所见，别人说，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住豪宅开豪车，每天锦衣玉食，别人穷其一生得不到的，这满地都是，在他面前就是废纸，就是垃圾。做老板看起来很体面，不也要看这些贪官的眼色行事，不送礼，送少了门都没有，象我这次中了标不照样打水漂。他越想越气，腿用力一伸，哐啷啷把一箱红酒蹬倒了，吓了一跳。渴了，他拿起一瓶，用牙一咬，开了，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这世界太奇妙了，今后的事谁也说不清，从没想过我会做贼。都说微信好，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什么用塑料瓶可以开锁，本来是让人注意防盗，被居心叵测人看了却学会了做贼，比如我就是。不，要不是为了报复，我才不做贼呢！

　　不能再坐了，得开始装东西，先装什么呢？人民币，人民币是个好东西，万能的，有了它当官的都能被拿下。美元，英磅也得要，比人民币还值钱。不，我又不去美国要它干吗呢！还是拿点，说不定哪天高兴了要去呢。再望望那些茅台酒和高档烟，心里痒痒的，那东西好是好，太占地方还是不能要。黄金得要，现在正值钱，得多拿些。这珠宝玉器不能要多了，说值钱就值钱，说不值钱还不如大米，说白了还不是一堆石头。也不能全不要，项链得弄几条，老婆得戴，哄情人也用得着。这字画是不打算要了，还不知道哪个开发商为了拿工程，买的赝品哄那龟生的。这名表得多拿几块，玩的好哥们一人送一块。东西太多，随便装装就装满两大袋子。拿出绳子打开后窗，把东西系了下去。他又来到办公室写了张纸条放在办公桌上，明人不做喑事，弄了人家东西总不能不打招呼。放好，他很快离开了这里。

凌晨四点，一个高大的身影拎着两个大袋子，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打开后备箱放好东西。坐上车，一脚油门，一阵清烟，飞一样的向远方驰去。

　　春暖花开，阳光明媚，湖滨公园。

湖边凉亭里，一人，一桌，一椅。桌上是几样精致的小菜，高脚杯里是刚斟满的红酒，椅上那人二十七八岁年纪，一米七几的身材，笔直的西服，锃亮的皮鞋，头发油光发亮，在阳光下和湖水一样反光。戴着墨镜，背靠在椅子上，虽然桌上有酒有菜，他却很少动它。看那气质既不像经商的，也不像为官的，经商的没这闲情逸致，当官不敢这么招摇过市，像哪家的纨绔子弟，才这么逍遥自在。他背后的湖水清澈透明，微波荡樣，阳光被折射成粼粼银光，水鸟在湖面上盘旋飞翔，飞累了偶尔落在湖面的船上。他前面的公园花团锦绣，游人如织，有蠕蠕而行的老人，有父母带着孩子，有手拉手年轻的情侣，多美的一幅春和景明图！

　　这些年在各个城市之间往返，时常感到郁闷和无聊，只有在这种环境里，才会感到身心愉悦，彻底放松。几年前的那次报复，本以为过后就可以金盆洗手，弃猖从良，谁知这一发就不可收拾，从此和贪官较上了劲。认为贪官太可恶，贪的是民脂民膏，是劳动人民的血汗钱，不拿白不拿。其实是以此为借口以达到好逸恶劳，贪图享乐，还可以逃避良心谴责的目的。他认为自己做的还不够好，时常梦见自己成了燕子李三，飞檐走壁来无影去无踪，把弄来财富分给贫穷百姓，受到很多人的爱待。

　　做贼也要做个有正义感的贼，他立誓不偷不贪不恶之人，不偷穷人。他和别的贼不一样，别人在偷之前要踩点。他不，他只去歌舞厅，茶楼棋牌室，公园凉亭，听茶余饭后街谈巷议。哪个贪官爱财如命，买官卖官；哪个欺压百，姓巧取豪夺，他就对哪个下手。他自己做贼，还恨那些对工薪阶层和贫民百姓下手的贼。经常骂，你们这些没良心的。那么多贪官不偷，为啥偷穷人！

　　一天夜里十二点左右，他经过一个小区，看见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一看就知道是做夜活的，他下车跟在后面，待那两个贼翻窗入户，他记住门牌，拨通了110。坐回车里，只到警察带走那两个小偷他才离开。有一次他在超市购物，看见一个小偷盯上了一位女顾客，小偷左手轻轻拉开了女顾客背后的包，右手就伸了进去，小偷的左手刚离开拉链，他飞快的拉住拉链使劲往里拉，拉链夹住了小偷的手背。小偷失声大叫＂唉哟＂，周围的人一看他的手在别人包里，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众人把小偷围住打得半死，他趁机溜出人群，站在远处笑到肚子疼。他说做贼也要讲德性，这贼俗称＂梁上君子＂，什么人都偷，就不配这＂君子＂二字。

　　他现在已不满足偷贪官了，他想彻底弄明白，这些做官的拿着国家奉绿，开好车住豪宅，锦衣玉食为啥还要贪？我听很多人这样议论：当官的贪不着的不贪，几乎没有一个不贪的。我不信，现在反贪力度这么大，全是贪官，都抓起来了，谁去做官呢？要没人做，非让我去，我只能做个县太爷，再大了我这水平恐怕做不了。要让我去中央，做王岐山那一角也可以，因为我讨厌贪官。

　　为了弄请楚这个问题，他盯上了某名市的一位纪委书记，记委书记本来是反贪的，听说他比一般的官更贪。许多被人检举的贪官到了他这里，只要肯给他送重礼，他又给放了，看来这样的人我得会会他。

　　周四上午八点，李进走进纪委办公大楼，像往常一样，时不时有人向他点头打招呼：＂书记早！＂，＂书记好！＂。李进来到办公室打开了门，就在他跨进办公屋的刹那他呆住了，两腿当时就疆在了原地。就在办公桌上方他平时坐的那个位置上坐着个人，跷着二郎腿，斜靠在椅子上，脸上没有表情，两眼发出阴冷的光紧紧盯着他，好像在审视一个犯人，看得他心里真发毛！奇怪，这人怎么进来的？他想干什么？绝不是什么好人。反贪局的？不是。绑驾的？有点像。看来今天这里成了是非之地，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想到这儿拔腿就想往外溜！他刚准备走，腿还没抬起来，椅子上那人用手指了指门：示意他把门关上。也不知是过度紧张，还迫于那眼神的压力，李进像着了魔，本该跑的不知道跑，反而不自觉把门关上了。那人手指又点了点，他明白那意思是让他把门保险保上，他又照办了。那人始终不说话，又用手指了指办公对面那把椅子，意思是让他坐那儿，他像着了那人魔力似的又乖乖走向了那把椅子。李进这些年都是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姿态，从没见过这架势。他努力的平复着心情，想理出事情的头绪，尽快打破这种局面，过了两分钟，李进终于缓过神来鼓足勇气开了口：请问这位仁兄，你来这里干吗，是怎么进来的？对面那人并没有回答他，还是一直用眼晴盯着他，盯得他心里直发怵。一直这样不行，时间长了心脏承受不了，心脏病犯了就麻烦了。又道：这位仁兄，这里是纪委办公室，私闯办公楼是违法的你知道吗？那人终于发声了：你知道违法，为何还要贪赃王法？李进一听这话，看来这人是有备而来，得吓虎吓虎他：别废话，走不走，不走打110了！那人道：你打呀，正好110来了好起你的赃呢！

李进心里一惊，来者不善呀，难道这家伙抓住了我什么把柄？不行，我不能让他再这样嚣张下去，得压住他：你不走，信不信我吱一声就能弄死你，弄死你比弄死只蚂蚊都容易。那人道：有本事，你弄呀！李进道：你以为我不敢吗，别逼急了！那人道：你敢，我知道你敢。不过，我早就做好了你弄死我的准备。我来之前已向律师交代过，也给他发了定位，如果我不能按时回去，他会报警的。而且我已经打开了我们的谈话录音，律师那里听得清清楚楚。李进一听，这家伙老谋深算，看来来硬的不行，就先软了下来：仁兄，你到底想怎样？开个条件。那人不慌不忙的道：别急，我渴了，先来杯水，有活慢慢聊。

　　李进喊：王秘书，来两杯茶。一会儿有人敲门，李进开门接过茶并招呼秘书：上午谁也不见，就说我有要事。

那人和李进一直长谈到中午十一点钟，只听屋里喊：王秘书送客。起身时李进递给那人两张卡：你先拿着，以后有事再联系。打开房门，王秘书已等在门外，李进递给秘书一礼品袋：这是我送亲戚的两条烟和几瓶酒，你送他上车，言毕李进和那人握于告别，很亲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