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海的情趣

曲享绪

<h3>  我们村北是浩瀚的黄海(我们习惯叫它为“后海”。因为北山村依山傍海,坐北朝南,“后海”是指村庄后面的海),村东一里许有一湾浅浅的海叉子,我们叫她东港﹙jiang﹚。</h3><h3> 东港是黄海和汉河的混血儿。赶海,就是人们在享受东港这个“大超市”无偿给你提供的珍馐佳品。</h3> <h3>  远古以来,发源于崑嵛山的汉河携带者大量的泥沙和腐殖质流经二十多华里一路向北冲向黄海。</h3><h3> 在它的上游是较窄的河道,而距离黄海七八里的地方則被冲积成了 一个小小的平原。</h3><h3> 下涝雨的季节,咆哮的河水迅猛地在这一方冲积平原上划出一条深深的月牙般的海沟,海沟像婴儿的脐带一样,与黄海母亲连在了一起。</h3><h3> 大海涨潮了,海水逆流而上,海水和河水交融,大自然的造化赐给我们一方美丽的湿地----这就是东港。</h3><h3> 东港的岸边长着茂密的芦苇、碱柳(红柳)、碱篷子。它的上游的河道里生长着毛脚河蟹、河蚌、龟、鲫鱼、草鱼等淡水动物。而它的下游因海水的比重大,河水带来的大量的腐殖质为小鱼、小虾和各种贝类提供了丰富的养料,是水族繁衍和生长的家园;也是海鸥、海鸭子栖息生活的天堂。</h3><h3> 东港把快乐带给人们,无私奉献着自己喂养的鲜美的海珍海味,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道风景线。</h3> <h3>  大海退潮了,东港裸露出平平的沙滩和枝枝丫丫的浅流,方圆几里的村庄的人像赶集一样来到这里。阴历七月潮水常常没有规律,有时会出现“关门潮”。就是说潮水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包抄过来,想跑就有些迟了,大人一般不准小孩在这个季节去赶海。</h3><h3> 在五月端午以后到麦收前这段时间里,赶海的人大都是家庭主妇和七八岁的孩子。在这时节赶海是要看天气的。俗话说“南风蟹子,北风蛤。”指的是刮南风的天气,蟹子窝是软软的,掏蟹子不费力;刮北风的时候,蟹子窝有点硬,而蛏子和蛤的窝眼是清晰的,最好辨认。</h3> <h3>  孩子赶海图的是玩,捉海马、逮小鱼、捡“亲家镊”是他们的兴趣;大一点的姑娘拿着蛏钩,像排雷兵一样弓着腰,蹑手蹑脚地朝前走,仔细寻找着蛏窝、蛤窝。蛏勾是用钢丝做的,一头弯个小小的“钩”,类似个“J”型。一旦发现蛏子眼,迅速把钩插进去,再猛地提上来,那蛏子就钩上来了;遇见蛤眼,就用铲刀或手挖出来。一潮海下来,她们的收获让人眼馋,赶海的小篮子里有蛏子、布蛤、驴蹄子蛤和大刺蛤等海鲜。</h3> <h3>  年长的妇女的主要是抓“菜篮子工程”。她们赶海是为了捉小蟹子,老家人把这种蟹子叫着“牛屎pai”(根据发音)。这种蟹子的壳呈梯形,大小四公分左右不等,它的壳相对较软。它的窝密密麻麻地筑在带有淤泥的海滩上,大体是水平走向,只有一指多深。它是东港产量最高的蟹子。</h3><h3> 我的母亲那一辈人大都是缠足的,有着太多的生活艰辛。她们拿着棉布袋子去赶海,到了海上往往是坐在海滩上,用手把身边的蟹窝里的蟹子抠出来,装进棉布袋里。抠完一片,再往前挪一挪。当捉到大半袋子的时候,她们就结伴回家。</h3><h3> 在回家的路上有一条小河,河水潺潺,清澈见底,深有半尺许,她们便坐在水中,把身上的卤卤的海水洗去。回家后,她们把蟹子剁碎,磨成酱,为一家人准备下饭的佐菜。现在想一想,这种蟹酱含有丰富的甲壳素、钙、蛋白质,是多么难得的美味佳肴啊。</h3> <h3>  这个季节赶海的青壮年往往是在油坊边的海沟里拉梭子蟹或是钓鱼。拉蟹子的网呈长方形,边长十几米不等。织网的线是桐油熬浸的棉线,网的两边竖绑着两根棍。拉蟹子的人一边一个,握着木棍在没腰深的水里逆着海流倒着走。一个潮水下来,收获颇丰,一百多斤没问题。</h3><h3> “豆子开花,摸鱼捞虾。”这个时节正是田间管理最为轻松的时候,老家的人说是“挂锄钩”的季节。</h3> <h3>  农活轻闲,赶海的人自然就多了起来。青壮年大都是选择钓鱼或踩花蛤。钓鱼的,头一天就要去海上挖海蚯蚓,那是鱼儿最爱吃的饵。这海蚯蚓的身子是扁平的,它的窝是光滑的圆柱形的,露在沙滩上的部分的管状体是海草和蚌壳编制的,像钢笔水的囊一样粗细,约有二三厘米长。挖海蚯蚓是个眼精手快的利索活,需要猛的一锹下去,切断它的退路。不然的话,这海蚯蚓灵敏的很呢,稍迟一点,它就溜下深窝去了。挖好了海蚯蚓(我们叫它“毛龙道”,至今也不知是哪三个字。),就用湿沙把它埋在随便的一个小盒子里养起来,待第二天钓鱼的时候用。</h3><h3> 退潮了,在弯弯的海沟边站着一排排的钓鱼的。他们谁也不说话,抄着鱼竿,潇洒地在空中划个弧,将鱼线抛向水中,然后,人人聚精会神的盯着鱼漂,渐渐进入佳境。有人不时提起鱼竿,被钓上的鱼儿扑扑楞楞的贴着水面滑到身边,那滋味比吃鱼还带劲。</h3><h3> 雨天钓鱼的更是一番享受在心头。因为气压低,鱼儿不时跃出水面,挑逗得钓鱼的人兴致更浓。在雨天,西山的云团飘过,海上细雨蒙蒙,白色的海鸥在翱翔,眼前的景致大有唐朝诗人张志和的《渔歌子》所写的意境: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篛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h3> <h3>  踩花蛤(其实,叫wei花蛤,因找不出合适的字,只好如此表达。)是在齐腰深的水里,用脚在沙里慢慢地扭动着向身后方向走。踩花蛤用的工具很简单,一根细细的木棍或竹杆,一头绑着用钢丝弯成的圆圈,圆圈穿上细网眼的网扣;另一头绑着一根钢丝磨成的锥子。当你踩到花蛤的时候,会立刻感到脚底下滑滑的硬硬的,就用网把它捞起来,放到随身带的柳条编的小篓子;若是你踩到的是梭子蟹,它会动,不小心还会被它的鳌夹着。这时候,你就可以换成带锥子的那头,刺进蟹壳,它自然也跑不掉了。</h3><h3> 花蛤,又名文蛤,蛤壳光泽,花纹色彩丰富,肉肥大鲜嫩,蛤汤呈乳白色,算是贝类中的上品。胶东卤面名气在外,其一便是得益于卤子里的鲜花蛤。</h3> <h3>  说起花蛤,我还有一个难忘的经历。1965年,我在读高中。那几年,星期天从学校回家,往往要到生产队里去干活,帮父母挣工分。</h3><h3> 有一天,我到生产队去积绿肥,不用半天的功夫就干完了,生产队里不再安排其他的活。在一起读书的曲宗伦找到我说:“咱去拉花蛤吧。”我说:“从来没有拉过,也不知哪里有。”他说:“没事。去试试,权当玩了。”于是,我俩扛起板锄就出发了。板锄的锄头是梯形的,上下底比较长,是锄地瓜垄的专用工具。我们沿着弯弯的海沟走,过了龙王庙,再往前走就是门子口了。</h3><h3> 退潮后的沙滩裸露出来了,海浪在沙面上雕刻成细细的弯弯曲曲的垄状的波纹,十分壮观。人走在上面感觉硬硬的,隆起的沙垄有些硌脚。我们把锄头锄进沙里,拖在身后随意往前走。走着走着,我听到“咯噔”一声,感到锄头被什么东西磕了一下,回头一看,一个大花蛤露在沙滩上。那边,宗伦也高兴地大叫起来。好苗头!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就这样,我们边走边锄,我们一会儿捡一个,一会儿捡一个,待涨潮的时候,我们满载而归。</h3><h3> 回家后,消息不径而飞。第二天,人们纷纷去那儿拉蛤,因潮水的变化,花蛤转摊了,他们自然是扫兴而回。</h3> <h3>  每年的夏天,东港会生长出很有特色的“小蛤豆”。 “小蛤豆”是一种贝类,如豇豆大小,壳薄如蝉翼,花纹多姿多彩,密密匝匝生长在有寸许厚的淤泥里,而在油坊和龙王庙之间的海沟的边缘为最多。</h3><h3> 我在读小学的那些年,常常会结伴拐着小篓子去捞“小蛤豆”。说捞很恰当,就是用双手在淤泥里对着一操,搬起一块放进小篓里,在海水里不停地晃荡晃荡,那淤泥一会儿就顺着小篓的缝隙随水流走了,“小蛤豆”在篓子里被冲洗得干干净净的,一会儿的功夫就大功告成,可以回家了。</h3><h3> 有时候会去拾“雀雀”。所谓的“雀雀”是老家人的叫法。应该是它的形状像家雀的嘴一样呈圆锥体而得名。这“雀雀”是一种小海螺,约有2厘米长短,尾端如针尖,肉鲜美;另一种粗短的,肉略带有一点苦味,老人最爱吃。煮熟后,用牙或钳子之类的工具将它的尾端去掉,用嘴一吸,肉就吸到嘴里了。“雀雀”一般满天星一样撒在金山港码头的上游的海滩上和细流里,有水草的地方会聚的多一些。</h3><h3> 赶海捞蛤豆,拾“雀雀”往往是女孩子居多。</h3> <h3>  夏天的晚饭后,凉爽的海风徐徐吹来,满天繁星闪烁,一家家老老少少,拎着用麦秸编制的蒲团和蒲墩,来到街上坐着乘凉。人群旁边点燃着艾子和山葁,用来驱赶蚊子,把煮熟的“小蛤豆”、 “雀雀”盛在碗里或放在麦秸编制的扇子上或用玉米叶包着。一会儿,满街是 吮吸声。大人边吃边拉着家常,一天的疲惫就消了。</h3><h3> 在这样的日子里,也正是葫芦开花的时节。洁白的葫芦花晚上开放在浓密的葫芦藤蔓间,格外的抢眼。每当这个时候,会招引许多肥硕的葫芦蛾前来采蜜。灰白色的葫芦蛾,只有在晚上葫芦花开的时候才会出来。</h3><h3> 它们浑身长着微细的绒毛,振动着像蝴蝶一样的大翅膀,把约有一寸长的触须伸向葫芦花蕊,贪婪的采食着花粉。这时,我们小孩会放下碗中的蛤豆或雀雀,手里拿着掐下来的白白的葫芦花,边走边叫:“葫芦花开,葫芦蛾来。”果然,就会有葫芦蛾飞来,那肥肥的葫芦蛾把长长的须子伸出葫芦花蕊里,只要用手一捏花瓣,它就跑不了。第二天,放在灶膛一烧,喷香喷香的,也是小孩子爱吃的美味。</h3> <h3>  秋天到了,北风刮起来了,深蓝色的大海波涛汹涌,涨满潮的东港也浪花翻滚。大大小小的海蜇会在风浪的推拥下,从远海漂到后海岸边和东港来。</h3><h3> 当年,我们在海边楼草,经常看见数不清的海蜇漂浮在东港的水面上。这种海蜇圆圆的,直径约有一米左右,周边是红红的裙摆,会蜇人。它的头在水下。老家人形象地叫它“高丽帽子”。有时候,我们会用镰刀勾住一个海蜇,拖上岸,为了防止它蜇人,先把头砍掉。然后,再大剁八块,每人分别放在草包顶上背回家。</h3><h3> 俺妈会把海蜇放在盆里,用井水浸泡,再换上几次水。然后把海蜇捞出来,切成面条状的丝,拌上香菜、蒜泥、白醋和炒芝麻,一份晶莹剔透,清脆爽口的具有胶东特色的凉拌海蜇就做成了。</h3><h3> 海蜇具有清肺清胃,增强人体免疫力的功能。我们从小就享受到大海这一无私馈赠,真是一大幸事。</h3> <h3>  秋深了,庄稼地里的活也利索了,南庄北疃的勤快人就到后海“推海蜇”。所谓推海蜇,就是到海边捉海蜇,用独轮车推回家。</h3><h3> 后海给了我们太多神秘感,有太多的想象。在夏天,那里会发生海市蜃楼、龙吸水的自然景观,秋天会有令人震撼的“龙兵过”。老人常常把随海流迁徙的“龙兵过”中的鲸鱼、海豹、海猪当着“老鱼精”。在迁徙中,它们不时跃出水面,鲸鱼喷出冲天水柱,轰轰烈烈。而在秋天抓海蜇的时候,就会碰到这样惊心动魄的壮观场面。</h3><h3> 后海里的海蜇,不但数量大而且个头也大。除了“高丽帽子”外,更多的是像碾盘或磨盘一样大小的海蜇。人们把捉到的海蜇,用镰刀或多齿的铁耙子将它多肉的地方划上一道道沟,埋在沙里,让水分跑到一部分。等到心满意足后,人们便把海蜇装进用棉槐條编制的车娄里推回家。</h3><h3> 然后,人们再在海蜇肉的那面撒上白矾,一块一块叠放在一起,上面压上石头。一个月过后,海蜇肉在白矾的作用下化着水流走了,剩下是一张张海蜇皮。过冬了,过年了,来客了,人们把海蜇皮浸泡洗净后,切成丝,用开水略微已过,用蒜泥、香菜、白醋拌上白菜丝,是喝酒时的上等佳肴。因此,在老家就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西北杆子风刮得我袖口发凉。海蜇皮,白菜心,烧酒一口。”可见人们对这道菜的钟爱。</h3> <h3><br></h3><h3> 入冬了,东港的浅处结冰了,也有少数的勤快人赶海。他们顺着后海的海边走,往往能够捡到被浪卷上岸的海参、海肠子等。在岸边的的芦苇里有一种小蟹子的壳很硬,我们叫它“石板蟹”。它的窝有点深,是垂直的。它比软壳蟹子鲜美。</h3><h3> 有一年春节,叔父从上海回来,父亲高兴地拿起铁锹就走了,原来他是去海边冰封的芦苇滩里挖小蟹子。那些年,有什么能比得上家乡冬天的蟹子鲜美呢?他们弟兄坐在炕上,你敬我让,你斟我酌,边喝边聊,手足情深,令人感动,至今不忘。</h3><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