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青葱岁月的记忆

松雨居

　　当一家三口在夜幕笼罩的机场坐上空客A320，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并加速起飞时，伴随着发动机的巨大轰鸣声，飞机愈拉愈高，最后升上了万里高空，年初以来向妻儿允诺的出游计划总算成行了。

这次出行目的地是杭州和上海。几天前安排行程准备订机票时，恰巧在上海工作的高中同学刘海打来电话，我在电话里大致说了一下打算，他就非常热情地提出，要作我们沪杭之旅的向导，并且全家陪同。

飞到杭州已是深夜，我们坐车到酒店的时候，老同学早在那里恭候多时了。在帮办完入住手续，带我们到房间后，他还告诉我，他的父母、岳母、妻子和两个女儿都一起从上海来到了杭州，全家人也顺便借机在杭州玩玩，当得知他全家老小倾巢出动时，我非常感动，而听说能见到刘海的父亲刘相国老师，我深感意外和惊喜。

第二天，两家人在酒店大堂碰头，我终于见到了刘老师。在我读高一时，刘老师上过我的物理课，毕竟岁月不饶人，时隔二十年不见，老师头上增添了许多白发，人也明显苍老了，但这位六十几岁的老人仍然精神矍烁、神采依旧，依旧说着一口曾十分熟悉的夹着上海口音的家乡话。

师生见面，无非是握手寒暄问候，刘老师桃李满天下，相信我给他的印象不会太深，或许还依稀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或许时隔多年早已忘却，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印象。

而对我来说，见到刘老师，则是让我揭开了尘封多年的记忆，这一段记忆一直埋藏在我的灵魂深处，从少不更事的懵懂少年，蜕变成终日忙碌的中年男人，伴随着我成长，跟随着我闯荡。

不知有过多少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回想记事以来经历过的事情，以及认识过的每一个人，每次几乎都有刘老师的身影，这记忆宛如自己身体上的一道疤，即使表面上看疤痕早已变淡，但曾经的羞愧与不安，就像读书时用刀子在书桌上刻下的那道痕，时隔多年以后仍然依稀可见……

初中时我对数理化比较用功，特别是物理和化学，也许是难度不大的缘故吧，中考时成绩都接近得了满分，最后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上高中后，感觉一切都是新鲜的，校园整齐漂亮，老师知识渊博，同学热情大方，而自己则从初中时的优等生突然变成了普通生，仿佛一夜之间从老师的视线里消失了，不再受人关注，不再出类拔萃，一下子变得茫然和无所适从。

记得当时我们的班主任黎老师上化学课，安排同学们到实验室做实验，我看着一堆仪器竟不知如何下手。数学课的薛老师、政治课的韦老师，都给我留下了较深的印象。上语文课时，黄老师布置的第一篇作文是《我们的校园》，我写的作文不到一千字，就被他修改了十几处，最后给我打了60分，评语是“观察不细致”，那一刻我的自信心顿时土崩瓦解了。

上物理课的刘相国老师是上海人，大学毕业支边到了广西，在老家这座小县城里当高中老师。他上课时带着一口浓厚的上海口音，语气短促，有些卷舌，还附带着一些肢体语言，这些都让没见过世面的我感到十分新奇。上了几节课后，我开始变得不安分了，开始是小声地学刘老师的腔调说几句话，后来胆子慢慢变大，就大声跟着说，像鹦鹉学舌般，老师说一句就跟着学一句，还洋洋自得，也无所顾忌。老师刚开始还不太理睬，后来停下来瞪了我几次，我也没有醒悟，也不懂害臊，一直跟嘴学着，后来老师实在忍无可忍了，干脆把课停下来，把书往讲台上一掷，用手指着我大声批评起来。

那一节物理课上，老师前面讲了不到十分钟，后面的半个多小时就一直用来批评我，旁征博引，引古论今，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全班同学都齐刷刷盯着我。那一刻，我的脸色从黄变成了红，从红变成了紫，从紫变成了黑，从黑变成了白，真想恨不得在地板上找个缝隙钻进去。那是我读书以来感觉时间过得最漫长的一节课，最后怎么下课，怎么放学，我都不记得了，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我只知道自己见到谁都觉得羞愧不已，好像每个人都在嘲笑自己，都在问自己怎么会这样，那一刻让我知道了什么叫无地自容。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在学校都变得沉默寡言。

后来我上物理课，就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力听课了，物理成绩一落千丈，到了高二分科时不得已选择了读文科班，高中毕业以后也再也没有见到刘老师，后来刘海大学毕业后回上海工作，听说刘老师退休后也回到上海定居，总算是叶落归根、“告老回城”了。

这次有幸遇到刘老师，不禁让我回忆起了高中时代的那段青葱往事，和老师闲聊时，我曾想跟老师讲讲这件事情，当面表达我的歉意，但几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不是羞于启齿，我想老师应该不会记得这样的事情了，还是让往事继续尘封在记忆里吧。

接下来的三天里，老同学非常热情，全家人饱览了世博园、黄浦江、东方明珠，饱尝了豫园著名的小笼包和汤包，最后还逛了城隍庙。最后一天下午，当老同学把我们送到磁悬浮车站，和他握手告别的时候，我真想告诉他，读高一时我曾干过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让他的父亲狠狠地批了我整整一堂课，这件事至今仍让我刻骨铭心，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感谢你的热情接待，欢迎全家人到北海游玩”。

返程飞机起飞的时候，繁华的大都市里已经到处都是华灯初上了，璀璨的灯光一望无际，纷繁的夜景车水马龙，自己只是这个繁华都会的匆匆过客罢了。随着飞机渐渐拉升到高空，从窗口望下去，短暂停留的城市渐渐变远，钢筋水泥的建筑物渐渐变小，流光溢彩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而在我内心尘封的那一段记忆，随着这次与老师的相聚被不经意地打开，但我发现，曾经的往事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变得模糊，而是变得越来越清晰。

我知道，自己曾用无知的刻刀，在青葱岁月里的那一处拐角处，深深刻画下了一段少不经事的莽撞，滴水穿石，入木三分，让我至今都无法忘怀，在今后的日子里，恐怕永远也不会再忘却了。

（2013年6月6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