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容

孙中献1

老父亲不识字。一辈子都在老家那片田地里辛勤耕作。没文化的父亲熟谙做人的道理，时时训导我们，要诚实待人，决不能做坑蒙拐骗的缺德事：“忠厚才能传家远”；他小时家贫读不起书，但他特看重书中总结的人生经典，老来还能背诵《道德经》、《弟子规》、《增广贤文》中的箴言警句：“诗书方能处世长”。

那年我从部队转业到县政府工作，他欣喜之余语重心长：你大小也是个“县衙”里的人了。要听从领导守规矩，要谦虚谨慎好好干，要宽厚待人别轻狂......谆谆挚言，犹廻耳畔。年至耄耋的父亲，身体一向健康，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场病躺倒了。病床上的他，脑子还很清醒。每每回老家看他，总要把我叫到跟前，用那双昏花的眼睛用力地看着我，伸出那只右手使劲地攥着我的手，这使我心头热流滚滚，鼻子发酸。我突然发现父亲手背上有一道长长的弯弯曲曲不规则的伤痕，问了在旁的母亲，才知道父亲这块瞒我多年的伤痕的来历......

那年夏天，年过八旬的父亲仍然健康。他经常骑着三轮车去地里拔草，来喂养家里的两只山羊。

这天，父亲正在路边割草，迎面驶来一辆满载树桩的三轮机动车，父亲急忙站起身来路旁躲避。

也许是路窄车宽吧，也许是司机目测不准吧，车体突然扫过父亲的三轮车，将车连同父亲被挤倒在路边两米多深的沟里。好在沟里水已经干涸，父亲也有点防范的心理准备。司机听见动静，急忙停下车跑过来，扶起父亲，连声问：“大爷，摔着了吗？不要紧吧？”父亲坐在地上喘了口气，试量着慢慢站起身，活动活动胳臂腿：“不要紧，不要紧。”他发现自己的左手背正流着血，急忙捂住，把缠在镰把上的布条导下来裹住伤口。但血一会儿便浸透了布条。司机大惊失色，心想这回肯定要花钱治伤了。

“大爷，”司机紧张得脸色灰白，嘴唇发抖，“这可咋办……唉，都怪我，都怪我……”这时，父亲倒镇定自若，声若洪钟：“看把你吓的！不要紧。你怕我讹你吧？你算遇上我了，你大爷我一辈子没办过那缺德事！”

小伙子连忙把倒在沟里的三轮车推到路上，随之又是道歉，又是感激：“大爷，真对不起您，我送您老人家回家吧？”父亲拍了拍身上的土，对着诚惶诚恐的司机挥挥右手：“没事，走吧！”司机看看父亲左手背上的血已浸满手掌，紧裹的土布条还没完全止住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啊？让我走？您的手……”父亲见他楞神，又大声对他说：“走吧，走吧！我这皮肤好。向来不发炎，回去上点药就行。走吧，走吧！”小伙子又感激地看了父亲一眼，说：“大爷，我是二屯的，有事您找我！”跳上车开走了。

果然，父亲的手虽然伤口很深，但在村卫生所处理的比较干净，真的没有感染发炎。回到家母亲问起他的伤，他故作轻松。说砍草时碰上了石头，让镰刀滑了一下。——他怕母亲担心。直到伤口封了口，伤口完全愈合，才给母亲叙述了那天被车挤下道沟的经过，还反复叮嘱母亲：别给正在上班的儿子再提这事。但他的左手背上从此留下了一道不规则的白色伤痕。

听了父亲的这段不平凡的经历，我紧紧握住父亲那只带有老茧和伤痕的骨瘦如柴的手，百感交集：这就是父亲！这就是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劳作的父亲！他那朴素的胸怀里，跳动着一颗善良的心。在他那里，没有刻薄，总是那样的宽厚朴实；在他那里，没有邪恶，总是那样的正直磊落，父亲的这种胸怀，代表了中国农民的一种纯洁无暇的内在气质——这就是宽容。

作者简介：孙中献，山东夏津县人。德州作家协会会员、山东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曾在部队政工部门任职。现已退休。在《空军报》、《战友报》、《解放军报》以及《天津日报》、《河北日报》、《东方散文》、《华夏孝文化》、《中年人》、《当代文苑》、《中国散文家》、《未央文学》、《散文福地》等地方省级报刊发表散文、报告文学、通讯多篇。参与了《中国优秀散文集（第二辑）》（孙中献篇）的出版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