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子一个汉（五十大话）

杨勇军

　　平凹先生是北方人，对于南方满是陌生。他有游历江苏的经历，借助文人素养，在满是好奇地驱使下借古人一则《释易》，发挥他心里的南北差异。

“以人才论，圣贤通生在西北一边，以山高耸秀，出于天外故也。”

“以财富论，通在东南，以水聚湖海故也。”

“以炎凉论，天地严凝之气，始于西南，感于西北；天地温厚之气，始于东北，而盛于东南。严凝之气，其气凉，故多生圣贤。温厚之气，其气炎，故多生富贵。”

“以性情论，西北人多直实，多刚多蠢，下得死心，所以多圣贤也。东南尖秀，多柔多巧，下不得死心，所以圣贤少也。”

加上他细火慢炖地侃聊，南方人的如何，北方人的对应，渐渐对这段晦涩文字有了深刻认同。之后的经历中每次遇到类似差异，都能推及他的这个比喻。

　　近日听到这么一个故事。有两个女子和一个汉子，有的用了自己一生，有的用了几近一生，错综复杂地纠葛一起。故事就在吕梁山区的黄土峁梁间，所以我又推及了平凹先生的这个南北差异论。    

     男主人公叫聂得人，是个年轻后生，父母早亡，家境贫寒。在80年代的吕梁农村走村串巷，作秧歌伞头营生。得人与同村女子吕翠花相好，但翠花娘势利嫌得人家贫没出息。年轻姑娘与后生家自是干柴烈火，做成好事了，翠花娘眼见女大不中留，匆忙把翠花许给邻村一富户，趁得人出门揽活儿把翠花嫁了出去。得人回村后痛不欲生也无力回天。翠花嫁出后被夫家指责不是女儿本身过得生不如死。    

     这里要说说秧歌伞头这把戏。山西民间的秧歌是要现场发挥随编随唱的，同时以手持的花伞作各种扮相辅助，所以其中的佼佼者就被称为伞头，得人就是闻名乡里的这样一个伞头。自古佳人爱才子，与得人一同揽活儿的女子张爱兰暗暗相中了得人，在揽活路上主动委身于失恋后醉生梦死的得人，两人在野合中好一番销受。即是生米已成饭，二人顺理成了夫妻，在镇上开一家饭馆过起了渐渐少盐缺醋的日子。    

     翠花婚后过着非同常人的生活，夫家是远近有名的能人，借着改革开放政策，逐渐发达起来。社会怎么进步，根植在黄土沟壑里的保守思想也容不下翠花这样的失身之举。发达起来的夫家还是把翠花连同她上小学的孩子奔奔扫地出门，离婚了。    

     离婚后的翠花总能在镇上小学门口，遇到同样是接送自己女儿青青上下学的得人。起初两人相互避嫌，躲躲闪闪。时间长了两人借黑夜相拥在了镇外公路的桥洞里。还是干柴遇烈火，这片土地太干燥，柴就没有过湿的时候。得人为了帮翠花谋一个过活营生，两人厮跟着去县城看一家澡堂子怎么经营，巧遇翠花前夫暗中使坏，让警察把二人堵在了澡堂子的单间里。心中忿愤的得人婆姨张爱兰，义无反顾地与他离了婚。    

     离了婚的得人与离了婚的翠花，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故事到了这里远远没有结束的意思。两人结婚后在县城里租房居住，带着两个孩子一家四口幸福是幸福了，可总得有个营生养着一家的吃喝。无奈之下，两人重操旧业，翠花辅助得人又做起了他的秧歌伞头。这个行当虽在当地位列下九流，但既可谋生又能愉悦精神，二人干得风生水起有里有面儿，慢慢又成了这行当里的著名伞头。更加发达的翠花前夫家里办事，要请最好的秧歌伞头来助兴。得人知道后坚决不肯，被这恶霸一群马仔围殴不解时，翠花情急出手，一板砖将前夫失手送去了西天，翠花被判重刑20年，这个家至此又散了。    

     一个没有其他生活长项的得人怎么能带着两个孩子生活下去呢。惯于逆来顺受的得人，又一次受益于外表刚强心地善良的张爱兰，这些性格无不雷同于厚重黄土下埋了几千年的那条根，有根的人就会有灵魂。到了一定的时候，他们就会鬼使神差地结合在一起，把故事演绎到原本该有的那样，得人又回到了他和爱兰的家里。掐指一算20年啊，两人动起了复婚的念头。可民政局的人告诉二人，得人要先和翠花离婚才能再复婚。监狱的人要民政局的人去监狱里办这事，民政局的人说不能去监狱里办这事。得人和爱兰实在闹不明白这里的弯弯绕绕，索性不理他过起了男耕女织的小生活。经历了这些折腾的两个人，似乎觉得先前那段日子也不是那么少盐缺醋。西北人憨直，但直中也有直中的理儿。    

     生活在这黄土上的人一辈辈，且一辈辈的人中故事各不同。爱兰和得人的生活归于平静后，就又成了先前那样的少盐缺醋。可这回他们没有像先前那样，嫌弃这样的生活没味道，奔奔和青青两个孩子也渐渐长大了，各自有了各自的前程。这黄土地上的人还能再有个啥祈盼，日子过成个这样也就很知足。    

     故事之所以是故事，就总会有跌宕。爱兰病了，而且是很不好的病，眼看着翠花出狱的日子到了，爱兰却病得要死了。爱兰跟得人说想去看看海，去看看这天底下除了黄土疙梁以外还能有什么。两人第一次坐上了飞机看见了海，爱兰穿着泳衣躺在海滩上很舒展，想到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囚在黄土的洞洞里到永久。她让得人学着沙滩上年轻人的样子把自己埋在沙子下，短暂的舒展，短暂的温存是这辈子最好的。    

     翠花出狱了，是奔奔接回的妈。两个女子一个汉，白发皓首重又聚在一起自是五味杂陈，各有心得。按照爱兰最后的念想，得人和翠花去了民政局，得人办完离婚打算第二天再和爱兰去复婚。爱兰死在了第二天的黎明前，嘴角还能看见一丝笑。黄土地上过活苦，祖祖辈辈苦中都巴望，到死都有没来及收到的幸福。   

      爱兰死了，翠花又嫁了，奔奔和青青走出了黄土地。故事还要接着往后讲，这以后的情节谁也说不准，再说不准还能离了黄土下的那条根，离了那根也就没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