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

杨燕舞

生活的味道，当然不只有烟火，但烟火的味道，其实就是生活。

有人说，当人开始喜欢回忆了，那就是老去的预兆，但其实也不尽然。也有的时候，是因为那个场景，再一次出现；或者那种温情，重临于心头。

这个假期，很长很长，长得有时间看尽朋友圈的美食；长得有时间回忆长大的历程中那些最美的味道；长得有时间为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洗手作羹汤。

有那么几道家常菜，很是满足味蕾，也很是勾起回忆。

例如这道蒜叶炒腊肉。

一般情况下，正月十五元宵节的这天，我妈家的餐桌上都会有一碗蒜叶炒腊肉的。今年也有，不过还没吃出记忆中的味道。

最美味的蒜叶炒腊肉，还是我妈做的那道。

腊肉需得是年前二十五六的时候杀的年猪，腌制了以后挂在厨房墙壁上，下面的柴火煮完了饭，烧完了水，就撒上一把糠，任那烟慢慢燎，慢慢熏。不太干也不太湿，熏好了也不着急吃，先把想吃的欲望积攒那么几天，等到正月十五这天再开吃，那种享受的感觉是更浓郁了几分的。

肉，最好是遇上五花的，若是没有，带皮，有肥有瘦的那种也可以。切上一段洗净，蒸上一二十分钟之后再拿出来切成片，这时候，皮已经蒸软了，肥的已经流油发光了，透亮透亮的，瘦肉呈深红色，纹路都很清晰，香气已经溢满了整个屋子。

我坐在灶下烧火，但已经开始坐不稳了，凑过去看，凑过去闻，恨不得舔上一舔。我记得大多时候是没忍得住的，还没下锅炒也先捏一块塞嘴里过个瘾哒。

辣椒和蒜叶放在一起炒炒之后，蒸好的腊肉倒进锅里翻几翻就可以出锅了，腊肉香里夹带着蒜叶香，盛好了放在碗里，那碗就成了一个巨大的磁场，那味道，真真是无法抵挡的。

以至于到后来，如果谁遇着了好的腊肉，却不能给它一把蒜叶做伴，不能好生待它，甚至炸得干巴巴的端上桌，我都觉得那简直是暴殄天物。

例如这道酸菜煮豆腐，那也是我记忆中无可替代的一道好菜。

为了分担一些妈妈照顾卧病在床的爸爸的重任，我外婆在我家住过很长的时间。她是个惹人喜爱的老太太，就连周围的邻居们也是很待见她的。她总是默默地做事，默默地爱着我们，从不多言，虽然是地地道道的乡间老太太，但也明白管事和不管事之间的道理。她很爱吃面，我从她那里知道谷子不够时她们就去摘稻田里萆草的果实回来做饼吃，知道那时候确实有老虎出没在对面的山里，知道我舅舅开着拖拉机出门她是极不放心的，必定要听到那“哒哒 哒哒”的声音到家了之后才能入睡的。她在我家住的日子里，我上学也好，上班也好，回家都是跟她睡的。

有一年冬天，下了雪。那时候的雪不跟现在一样，还没飘下来呢，半路上就不见了。那时候我家地坪里的雪，得穿着套鞋去走，一踩一个深深的坑，踩一路就能留下一路的坑；把自己往雪地里一扑，哎，另一个自己就出现了。那时候，屋檐上还能吊着又尖又长的冰棱子，我们会掰下来当剑耍。出去菜园子里摘菜显然是不现实的了，因为菜都被雪埋起来了。

于是就到坛子里去抓一把萝卜插菜子，就是一出坛子里带点儿金黄，有酸味，有香味儿，又有点儿细碎的萝卜丁又有细碎萝卜叶子的那种。找一个盆子，放在小煤炉上面，油，盐，辣椒，都不能少的，煮开了以后扔几片对面人家自己做的豆腐进去，静静地看酸菜翻滚，又看汤汁把豆腐由白色煮成带点儿黄色。

然后，外婆，妈妈，还有我，围坐在小煤炉旁边，边吃着热乎乎冒烟的酸菜煮豆腐，边聊着陈年旧事或者邻里新鲜事。遗憾的是爸爸终日躺在床上，不能凑到煤炉子边上来一起吃。雪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菜吃得三代人心里暖融融的，那味道，一直留在心底里了。

还有一道菜，做起来也不难，但味道也是很特别的，也是记忆中的佳肴。

那也是很多年前了。我记得是夏天，我应该是在上初中。玩得好的同学中有汤彩华，家住在大夫塘。她家的田多，到双抢的时候，便是任务很重的，于是我就去帮忙。美其名曰去帮忙，其实也就是凑个数而已，因为我干农活的技术不算是好的。我在家排行老三，上面两个哥哥罩着，虽然吃好吃的经常会跟他们抢，但是干活是从来不会跟他们抢的。小学的时候，我也要去田里割稻子和插秧的，但是一到傍晚四五点我就自告奋勇：“妈，我回去做饭。”其实呢，是因为回家可以一边做饭一边看电视剧《上海滩》。即便是在田里，我也会因为插秧时横不成行竖不成列遭到嫌弃的。

所以要说去同学家帮忙，无非也就是个美丽的借口吧。主要还是喜欢那种踩着单车在路上疯跑，在一起干活可以嗨聊的感觉吧。

那天中午，同学的妈妈就弄了这道菜给我吃。辣椒是前面菜土里摘的，新鲜得很，切碎了；大蒜籽洗干净，也切成碎丁；皮蛋切成小块。把辣椒和大蒜籽加入油和盐，还可以淋点儿酱油，炒熟了以后把这些倒在皮蛋上面。吃的时候，夹起一块带着松花图案、蛋白颤颤悠悠，蛋黄软糯生香的皮蛋，上面盖着些辣椒和蒜泥的调料，送入口中，吃完之后还咂吧咂吧嘴，真正的余韵悠长。还记得那菜园子里，青的黄瓜，紫的茄子，以及身材修长的丝瓜，琳琅满目的，甚是诱人。

现如今同学远居大连，见面已是很难得的事了，但往事终究开成了记忆中的一朵花，馨香犹在。

因着这个假期又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做了这道菜给某人吃，然后也得到了好评，所以也明白了，每一顿家常饭，材料的普通，抑或菜式的简单，甚而制作工艺不够精良，都完全不能影响品菜人的体验，这真的是说明：美好只在于心，有情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