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下三吴，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的美篇

浪下三吴，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青 春 变 奏 曲

五、大学散忆

一九七八年十月中旬的一天下午，金风送爽，大地铺满阳光。我打点起由哥哥文志强下放贺家公社五七农场时用蜜蜂箱改制的衣箱和背包，外加一个镀锌铁皮水桶，全家人送我踏上了赴衡阳求学之路。经周泽民联系，搭乘他姐夫、县运输公司司机王树孝拉石膏去衡阳的便车。因这些年跟周泽民关系铁，便也叫王树孝姐夫。王姐夫是福田公社人，身世很苦。年幼时父亲被国民党抓壮丁一去生死茫茫，兄弟姐妹全由母亲一人拉扯大，吃了很多苦。后来参军入伍，当上了汽车兵，退伍后安排了工作。他为人热情、真诚，帮我把行李放到驾驶台凉棚上并用绳索捆牢。我座到副驾驶位上，然后跟家人和亲友依依道别。一路上，天南地北，乱弹横扯。心情欢快，不时有小调哼出。车到衡阳火车西站卸完货，王姐夫又绕行十余公里，把我送到了黄茶岭以远的衡阳师范专科学校。

报到后，有老师和本班先到的同学唐桂生等人引领进入宿舍，安顿下来。当时学校条件艰苦，顶着大学名头，硬件方面顶多也就是一般县办中学水平。全校一栋五层办公搂，两栋三层教学搂，一栋四层师生混住宿舍搂，一座简易体育馆，食堂和大礼堂共用。学生各宿舍都摆五张双人铺，住九人，余一个床位放衣箱杂物。房中摆一大桌，每人有一个抽屉和一条骨排凳。我所在的308室，室友有衡南武俊珩，常宁袁冬福，祁东许山河和周孝友，祁阳唐延军，衡阳市刘友元、段国建和刘飚。

当晚到教室开见面会，全无"恰同学少年"的感觉，分不清谁是老师，谁是学生。经各人自我介绍始知，全班41名同学，年过三十岁的计有武俊珩、邹忠柱、唐延军、许山河、邓云华、刘友元、邓开善、李正伟、雷庚元、袁冬福等十人（3个月后又补录了一个35岁的王鳞生和秦祥明、赵自卫、刘义文等），有应届高中毕业生何伟平、周虹、刘葵葵、罗小明、梁丹等五人都十五、六岁，主体为20岁至29岁。时年20岁的我，按年龄竟在班上排倒数第十。众同学入学前职业，有军人、干部、学生、知青、舞蹈演员、社会青年、民办教师、医生、火车司机、会计、木工、泥工、厨师、剃头工、阉猪工、小贩、道师、农夫等十多种。真个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年纪大的同学与最小者完全是两代人。造成这种局面，主要是文革连续十一年中断高考，致功底很好的“老三届"（66一一68年）高中毕业生都要凭刚刚恢复的高考冲杀出来。而七七级高考对他们有隐形的年龄限制，七八级才有政策不限制年龄。望着这些三十多岁的同学们饱经沧桑的容颜，我不禁感慨系之：搭帮华主席、邓副主席恢复高考的英明决策，我的青春年华虽然也虚度了几年，但比他们少耽误了十年以上。

正式开课后，教写作课的刘兴老师见本班学生年纪差距极大，有心摸底，上前便来了场作文模拟考试。他出了《金色的十月》作文题，要求两个课时交卷。我由十月以金色为基调的自然美景切入，转叙到共和国在1949年金色的十月诞生；1976年的十月因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四人帮企图窃国而山河失色，幸华国锋主席为首的党中央将其粉碎而日月重光；最后写自己是在金色的十月荣幸地被录取到大学深造。行文中联想到自己这些年由木工学徒到社会游民到下放知青再到人民大学生的曲折迂回，颠沛流离，不禁思绪万千。笔随心走，洋洋洒洒，写出的文字连自己都为之心帜摇曳。至今仍能记得此文结尾曰：

"……我迎着十月金色的朝霞接到了入学通知单；

我披着十月金色的阳光来到衡阳师专；

我在这金色的十月开始了生命新的旅途；

我要永远把这金色的十月赞美歌唱！"

第二周的写作课，刘兴老师将我和另外两位同学的作文作范文予以讲评。

个多月后的一个下午，学校举行作文比赛，我也冒昧报名参加。进入赛场，只见黑压压人头簇动，其中高手不知几凡。上课铃响，中文科主任孙文愿老师就黑板写出了作文比赛题《雨》，然后一言不发退场。这题目既可写抒情散文，也可写记叙散文。稍作构思，我便下笔。作文开头写贯塘茶场连绵阴雨的晦涩场景，衬托我因首次高考失利而烦恼灰暗的心情；再写孤寂无聊中默数屋檐水依次滴落，竟然发现阶基下红石板经千万次滴水冲击出现了一排凹坑，假以时日必将洞穿；最后写自己从中悟出事贵有恒、有志者事竟成的哲理。三天后，作文比赛结果公布，我荣获第四名，奖品为一个高档笔记本，获奖作文专栏也有我一席之地。

第一期放假前夕，系党支部副书记龙能贤老师把我叫去校长会议室，参加中国心理学会工作人员举行的面对面智力测验。当时测验为一百道题。有主测者从6位数起报出一组阿拉伯数字，被测者凭记忆从最后一个数至第一个数反过来背出，逐次增加数字至不能反过来背出为止；有作为观众第一个发现电影院起火应该怎么办；有用四句话概括结婚为什么必颜办理法定登记；有一些构件拆开后限时组合等等。第二天龙书记告诉我，全校九个专业共测试了一十八名学生，我得分最高，为126分，属于超常智能类别。听到这消息，不禁想入非非，以为是否国家要从中选调刑侦、特工等类特殊人员。结果却杳如黄鹤，再无音讯。

虽然入校前期在作文方面出了些风头，但基本功底薄弱逐步显现。特别是古典文学、古代汉语方面，与武俊珩、邓云华、邹中柱等"老三届"相比简直云壤之别。一想到三年后将为人师，便觉背寒。唯有人一为之己十之，以期有所精进。当时热衷的是将古奥难懂的《诗经》、《楚辞》及先秦文学名篇练习翻译成现代汉语，借以丰富词汇，熟悉语法、体悟语境。

那时同学们大都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自觉性强，白天极少迟到早退，晚自习几乎没有缺席的。尤期接近考试，更是分外用功。而令人烦恼的是住宿条件差，外界干扰多，睡眠难以保证。一是教职工住在一楼，因经济所限，许多人爱筑笼养鸡。每到下半夜两、三点钟，总有公鸡带头发骚，以至一鸡引得众鸡呜，此起彼伏。二是食堂买菜的手扶拖拉机长期停在宿舍后面，每天黎明前四、五点钟，定会准时发动，巨大噪声震聋发馈。长期如此，许多同学有了睡眠缺乏症，不由焦燥，生出了一些事件。

那天晚自习熄灯后，我和武麻子、唐延军、袁冬福几个室友搬骨排凳坐在门前歇凉，拟清凉一阵放松心情再就寝。就在这时，体育专业的七八个男生从另一端楼挮上来，赤膊短裤还一边走一边你一句来他一句高调 飚歌，不禁激灵得室友们正萌芽的睡意全消。几个年纪大的同学驴不胜怒，开口便骂：你屋里爷死咕哒呀，半夜三更做甚道场！体育科的一干彪形大汉听闻骂声，回头便几甩几甩朝我们这头走来。那阵势真个是排山倒海，吓得几个骂人的老鬼骨排凳也不要了，飞快地退回房间，钻进各人蚊帐大气也不敢出，做起了缩头乌龟。我没参与骂人，因此坦然坐在凳上未动。“哪呷杂毛骂人？”体育生问，我不搭言，继续坐着摇扇乘凉。见此，其中一个大汉手指我额：“问你呢！“我不由站起，虽然冒到他肩膀高，但也气沉丹田："哪个骂了你找哪个。你不要以为你四肢发达！“大汉正想发作，却被另一个明事理的体育生一把拉住回宿舍去了。我把门外的几条凳子收回寝室，几个惹事的老鬼纷纷表扬我处变不惊，豪气干云，算条好汉。到了第二天清早，体育科同乡好友单军庆过来报信，说昨晚那几个体育生回寝室后析出我当时回话的"四肢发达"含有"头脑简单"之意，侮辱了体育生，心有不服，议定要找个机会教训我一下。于是那几天我格外小心，无论上课、就餐，都与同学结伴而行，尽量回避体育生。

没过几天午餐后，422室体育班女生不知甚事兴奋，就木楼板跳起舞来，震得322室数学班男生午休不成。于是数学班男生也学我室众老鬼榜样，秀才造反般将脑壳伸出窗户朝四楼一顿乱骂。体育班女生估计是总结了早几天晚上体育男生失利的教训，仗着乳大臀粗，几个女汉子雄纠纠下楼冲进322室便干，抽耳光、锤胸击腹打得数学科几个穷酸夫子喊爷叫娘，鼻青脸肿，全无颜面。后校学生科出面，体育科女生在大食堂门前公开贴出检讨了事。就我而言，估计体育科男生也应不会把我怎样了，心下安宁。

己经进入考试期。我在教室晚自习准备第二天的考项到统一熄灯，才回寝室安歇。知道还有一个室友未回，便留门未栓。爬到上铺，放下蚊帐，着条短裤，摆个大字，轻摇蒲扇，任思绪信马游缰……迷瞪间，听到有人轻轻推门而入、轻轻栓门、轻轻将书本放自习台上、轻轻解衣脱裤，然后竟然顺床梯往我睡的上铺爬。我猛然惊醒，莫非是体育生找我算账来了？撩起蚊帐边沿借着室外路灯余光一瞧，竟然看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奇景：来者乌发如瀑，肤凝似脂，酥胸蓬勃，一股奇异女儿香扑面袭来……彼时吾乃纯真处男，哪里消受得住这场面，更怕污了一世清名，不由脱口大喝："干什么？耍流氓么！”惊得那女子捘下床梯，捞起桌上衣服夺门如林彪怆惶出逃搬奔女生住的四楼去了。不知谁拉亮了电灯，室友们都爬将起来"审案"。根据现场遗留的中跟女凉鞋和化学科教材，大伙一致认定是化学科的某女生学习过于用功以致晕头撞脑把我们男生住的308室当成了女生住的408室，演出了这场惊悚喜剧。袁冬福说："文志刚死卵砣，明后只怕讨堂客不到手了！"武俊珩手拍床沿殊为惋惜："咯自己爬上床来的妹仉，搞估哒也不得受处分哟！"彼时众室友个个兴奋，七嘴八舌哐了两个多钟头才安歇。第二天早上，武俊珩写好《招领启事》，就早餐稀饭贴楼梯口，言昨晚十一时许有女生遗失化学教材和凉鞋在308室云云，引得众人围观，啧啧称奇。中午，果然有人来领失物，却是一个长着络腮胡须的男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