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人间就少了他

干儿哥

不知道如何开口，或许是像别人说的那 样：男孩子都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我从来没有和父亲说过一句“我爱你”或者“您辛苦了”之类的煽情的话语，每次当我想说的时候都被那该死的难为情狠狠的摁住了喉咙，从来未曾开口。

曾经的我每次都会觉得时间还很长，可以陪伴父亲，孝敬他，和他聊一下家常的机会还有很多。可是直到最后，我也未曾和父亲好好聊过一次天，从未为他买过任何东西，至于那些话语，更无从提起。人这一生，最痛苦的莫过于此。 与其他人一样，小的时候父亲在我心中便是神一样的存在，我甚至于无数次幻想自己长大以后也能成为父亲一样的人。小的时候是我们父子二人这一生相处最融洽的一段时光，也是我记忆中对父亲悔恨最少的一段日子。

记忆中，一直有一件事是我终生难忘的，就算如今过了十多年，此事在我心中也历历在目。那时的我还很小，刚刚才会开口叫人，不知是何缘故，我的身上长满了疹子，全身痛痒无比，那种感觉，我至今不敢回忆。这可就把我父亲吓坏了，连忙找车把我送到医院，至于是什么病，父亲从来未曾跟我讲过，我也未曾问过。只知道那段时间由于全身痛痒，我便时刻嚎啕大哭，不分昼夜。急的父亲想尽各种办法，甚至半夜将我抱在怀里，走在大街上向我介绍一个又一个建筑。那段日子，父亲心忧无比，几日未曾合眼，记忆中他布满血丝的双眼让我至今难忘。父亲在被我折磨几天后，我的病终于好了。可是当我们要回家时，我却不愿上车，一上车便大哭大闹，父亲试着安抚我几次，却都被我的泪水所打败。无奈的父亲便只有将我背在背上，走了将近三十多里的路将我从县城背到了家。我不敢想象，那时正当夏日，父亲一路流了多少汗，休息了多少次，最可恶的便是那时我好像睡的正酣，很多事都是模模糊糊的，唯一的记忆便就是父亲用沙哑的声音给我唱着并不太好听的儿歌。这三十里路，是一对父子终生最珍贵的回忆；一路留下的汗水绘制出了一个父亲对儿子最深情的爱。

父亲是我们村上极少数读过书的人之一，很少会像其他人的父亲一般做错事了便拳打脚踢，而是同我讲道理，一直讲到我心服口服。直到今日，当年父亲苦口婆心的同我讲道理的场景我仍然历历在目。从小到大，父亲只对我动过两次手，两次都是我做了父亲无法忍受的事。一次是我在邻居家的菜园中偷了他家的一颗南瓜，被父亲知晓，但我却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从而被他狠狠的修理了一顿；还有一次便是没大没小，对母亲出言不敬，甚至指手画脚，因而狠狠的挨了他一顿打。这两次对我的出手教训，在我看来，是父亲这一生留给我最珍贵的一笔精神财富。

随着时间的流逝，父亲渐渐的老去，而我也在慢慢的长大。人总是有那么一段叛逆的日子，当然，我也并不列外。那段日子，父亲在我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曾经在我心目中神一般的他被我无情的从神坛狠狠摔下，狼狈不堪。父亲性情温和，不管别人如何说他，他总能一笑而过，从不在意。这却被那时年轻气盛的我无知的看做了懦弱，从而冷言冷语，说他没用。现在想来，那时的我是多么的幼稚，我每次回忆的时候真想给当时的我一耳光。尽管后来对父亲的偏见没有那么大，可是直到他去世之前，我心中仍是有那么一丝对他的轻视，虽然冷言冷语没有之前那么多，但总是还有那么几句。被自己的儿子看不起，这种心情，我无法想象，更不敢去想。父亲是村上的会计，兢兢业业，为人和善，所以村子上的人同他的关系都非常的好，时常同他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这在幼稚的我看来却是别人对他的不尊重。就算偶尔有人对他不满，大骂甚至大打出手时，他总能非常理性的解决，从未像莽夫一般，这在心胸狭窄的我看来却是懦夫。不管多久，父亲的心胸为人，我永远只能望其项背。

高中或许将是我这一辈子最难忘的一段回忆，短短几年，什么痛苦的事情都经历了。原先初中毕业我就考上了市里的高中读书，由于居家遥远，于是便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学习被我抛在了脑后，父亲的叮嘱也早被我忘到九霄云外，每天都是花天酒地，惹是生非。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父亲不知在何处听到了风声，每次总是给我打电话苦口婆心劝我以学业为主。我口头上答应的极为爽快，可惜一挂电话便恢复本性，心中还暗怪父亲唠叨。每次放假，其他同学总是兴奋无比，而我却是内心忧愁，因为放假就意味着回家接受父亲永无止境的教育。现在想来，那时的我简直便是猪狗不如，我不敢想象父亲那时是多么的失望和伤心，可惜当时的我从未想过这些。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读了两年半，父亲实在无法看我如此继续虚度时光，便同我商量，让我转回我们县城里的高中。我起初是十分反对的，最后抵不过父亲的软硬皆施，只有无奈答应。虽然我无奈答应转学，可是县城的高中却并不愿接受我这种成绩极差的学生。父亲无奈，只有求助舅舅和堂姐，舅舅和学校的校长是旧识，而堂姐又在学校里教书，看在舅舅和堂姐的面子上，校长答应让我在全校最好的班上试读一个月，如果听话，就继续在那个班上，反之则卷铺盖走人。这边弄好，父亲又要快速去以前的学校帮我办理手续，领取早在上学期就订好的教材。当他风尘仆仆的站在我面前时，黝黑的脸庞被太阳晒得通红，头发早被汗水打湿。接过他千辛万苦拿回来的教材时，我无意中发现，父亲有了很多白发，那时，我心中突然很酸很酸。

转回新的学校，由于居家近，又有堂姐在学校里教书，所以我的学习逐渐步入正轨。可惜或许是老天爷对我之前犯错太多的惩罚，在我老老实实读了一学期之后，我突然生病了，眼睛很不舒服。这可把父亲吓坏，连忙替我请假将我带到成都求医，他之前很少到过成都，于是便给一个长期在成都工作的表姐打电话，托她帮忙带我们去一下医院。医生在给我仔细检查之后，告诉我们，我的右眼需要动手术。这可把我吓坏，眼睛动手术，在我想象之中，那可是大事。父亲看出了我的担忧，故作轻松的安慰我不用害怕，又举了众多他身边眼睛做手术恢复如初的列子，安抚了我不安的内心，其实那时他内心又何尝没有过不安和担忧呢？

手术之后，医生要求我一个月保持俯卧姿势，就算走路，也要低着头。开始几天，由于不习惯俯卧姿势，我吃什么吐什么，脾气也异常暴躁，不知对父亲发过多少次火，而父亲总是轻言细语，默默承受我的抱怨。现在想想，即悔恨，又无比回忆，因为那是我和父亲相处最长的一段日子。

由于手术之后又休养了一个月，当我重新回到学校时，高考仅有几个月便要开始了。我原本基础便不好，如今又落下几个月的学业，实在无法继续迎战高考，迫于无奈，我降级降到了高二。虽然复读，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扎实基础，重新再来的一次机会，经过一系列事情，我开始努力的学习。就这样到了高三下学期，我昼夜不停的看书学习，虽然很累，却又充实无比。

4月22日，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一个日子，因为在那天，父亲去世了。一辈子节衣缩食，从未给自己买过一点东西的父亲；没能看到我高考成绩，我觉得陪伴他的日子还长的父亲，离开我了。那天晚上，我哭了一晚，往事像电影般在我脑海里回放，我的所作所为也一次一次被我想起。伤心，悔恨，我的眼泪在那天晚上流干了。

后来在高考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父亲如往常般的教诲我：“只要自己努力了，无愧于心，就算失败，你也不会对不起任何人。 ”我刚想说什么的时候，我却突然醒了，眼角还挂着泪水，心却突然轻松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独留我在人间忏悔。

2017年4月于崇州.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