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三十九年的日记》（十二）

艺斋

1981年6月9日 星期二 晴 农历五月初八

经三天二夜倍日并行，过开远、昆明、西昌，搭乘交通工具汽车、小火车和大火车后，终于回到让我魂牵梦绕，阔别近二年的故乡---四川宁南。

一踏上故土，情调便显然和边陲不同了。小城四面的群山，依然生机勃勃，郁郁葱葱。被包围在这美丽天地之间的县城，依然老街巷弄，斜瓦房屋，典雅而娴静。不时有山风飘入城里，气温便比边城文山低了许多，显得不冷不热。舒适的温度十分养人，我在想，住在小城里的人们的心情，便不会因为六月温度的酷热难耐而性烈如火，使心憋气了。

当我身着军装跨进家门时，父母及兄弟姐妹和等候我多时的亲朋们，象接待贵宾一样全拥了上来。替我拿行李的、拥抱我的、拉我双手的、亲切问候的，一下围得我迈不开脚步。挚热而又浓浓的亲情，热烈得让我手足无措。我深知亲人们的言行表露出的情感，定是知道了我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作战。这个消息是战后我写信告诉父母，她们又在亲戚朋友中传开的。在他（她）们的心目中，我就是一名英雄，一名给家乡和亲人争了光的军人，因而才有了刚进门时的嘘寒问暖，倒屣相迎的情景和画面。

如今之年代，世界各地动荡不安，许多国家兵连祸结，祖国南疆因越南的挑衅也是战事不断。自前年2月17日我国开展对越自卫反击作战至今，边陲时常有小型战争发生。去年10月15日我军收复了马关县金厂乡的罗家坪大山；今年5月7日又收复了扣林山，仍有许多领土还被越军所占，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均有播报。战争，改变了国人对军人的看法，在全国人民的心目当中，军人的地位一跃而升，受到民众极大的尊崇。任何一个家庭出了军人，都是非常光荣和自豪的。家属上趟街，若被知道其军属身份，街坊邻居、朋友和市民，都会对其敬恭桑梓的。这种现象，便是人们常挂在嘴边讲的一句口号：“一人当兵，全家光荣”，这话一点不假。朴素语言背后是国家和社会对军人从军报国的价值认同和对军人家庭奉献付出的精神褒奖。

晚饭父母准备了几桌丰盛的宴席，邀请了许多的亲朋参加。大家围桌而坐，目光却在不停的扫视我。看到我身着军装的英姿，都在相互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观其愉悦面像，定是粲花之论或善颂善祷。

母亲叫我坐在外婆和她的身边。外婆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宛如初见，口中喃喃自语道：“茂儿瘦了，在部队训练苦不苦，打仗怕不怕？全家都担心你死了！你终于回来了，回来了。外婆能见上你一面，死了也冥目了！”随即和母亲一道，一个劲的往我碗里挟菜，让我多吃些。面对满满一大碗的鸡、鱼、牛、猪肉，让我如何吃得下？我十分犯愁，却又不敢在挟回桌中间的菜碗里，因为从小长辈们就教过我席上要注意的礼节，凡挟在自己碗里的菜，是绝不能在挟回桌中间菜碗里的，咽也要把它咽下去。

正处境堪忧时，几个兄弟和侄儿端着饭碗相约来到我的身后，口中“大哥、大舅、表叔”的喊着，喜喜哈哈的要求我明天身着军装和他们照相。我微笑着一口答应，并趁机将堆积在碗里的肉分给了他们。几个小跳皮鬼十分欢喜地回到自己的坐位后，外婆和母亲又要给我挟肉，我赶紧说我自己来，顺势挟了一坨鸡腿放入碗中，母亲和外婆见状，爽朗地笑了。席间，不断有兄弟姐妹和亲朋越桌过来敬酒，谦于礼节，我全一一领受了。五弟林森敬我酒时，心痒难挠地对我说：“大哥，过几年我也想去当兵，象大哥一样，在军营大熔炉里熔炼自己，做个人民的好儿女，祖国的守护神，保家卫国，甘洒热血写春秋！”我被弟弟的话感动了，咬着嘴唇拍拍他坚实的肩膀，一个劲地点头，鼓励他到参军年龄后就报名当兵。

今日之宴，若不是父亲准备的“绿豆大粬”酒好和我的酒量大，这顿为我而备的“接风”宴，我一定会喝得酩酊大醉的。这次从部队回家探亲的排场，要远比过年过节热闹许多。

饭毕后送走外婆和亲朋，也是深夜22时许，我赶紧入厨房引火烧水洗脸脚。厨房的位置和环境，仍是当兵前的模样，二口大锅也是当兵前的大锅，厨房里的环境一切都没变。触景后便生了情，儿时在灶前劈柴烧火煮饭的情景，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若不是参了军，那现在每日仍会在这灶前烧火煮饭的。我很庆幸自己选择了保家卫国的从军之路，在部队结识了许多的好战友、好兄弟，同时也永远摆脱了可能一生从事木匠的悲苦命运和每日在家中做不完的家务桎梏。想着苦难的少年人生，心里不免一阵酸楚，眼眶一下便湿润了。

洗漱完毕，母亲拉我进入房间，母子坐在收音机旁，边听音乐边摆龙门阵。母亲从我小时的弄鬼掉猴，讲到懂事后的降心俯首；又从我上学后的牛角挂书，学而不厌，讲到我从事木匠后含辛茹苦的挣钱帮贴家用，句句话儿说在了我的心坎上。我感谢母亲含辛茹苦的抚养和教育，并向母亲表示深深的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