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奶奶是个善良的农家妇人,前年过世了,从她口中得知,我的祖上在陇郡扎根已过百年有余。51年的6月,具体是农历13还是16,不曾有人记得,父亲降生在“摊儿湾”这个贫寒的家庭,父亲说16比较顺,所以现在他过生日都是在这一天。摊儿湾焦姓就一家,爷爷单传,父亲单传,到我这里依旧如此,人丁不兴旺,但却安康,所以爷爷给父亲取名旺生。</h3><h3>爷爷的大名奶奶不知道,父亲也不知道,只知道大家喊他“喜儿”,喜儿大字不识一个,按照奶奶的说法,就是十足的一个文盲,而且特无能。父亲7岁那年,正遇饥荒,公社劳力全部去大炼钢铁,田里庄稼无人收割,爷爷的一个妹妹在陕北,据说家境还算殷实,为了不让家中唯一的独苗饿死,爷爷丢下奶奶和两个姑娘,带着父亲踏上了陇西到宝鸡的求生之路。这是爷爷出生后第一次出远门,也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当然父亲就更不用说了,连摊儿湾都没出去过。父亲穿着奶奶的旧棉大褂,一路好奇的跟着爷爷到了咸阳车站,爷爷下车帮父亲去讨充饥的食物,可这一去,竟造成了爷爷和奶奶之间的到死都没解开的隔阂。不知是爷爷故意想要丢弃父亲,还是他的无能无力挽回爸爸注定要被丢弃的结果。</h3><h3>当火车再一次启动,🉑爷爷却没有出现在车厢。年幼的父亲突然发现,周围的陌生面孔中,再也无法找到他熟悉的那张脸。留给他的是歇斯底里的哭叫和绝望车厢奔跑。至此拉开了他人生的第一次磨难序幕,命运还算眷恋这个可怜的人,据父亲回忆,到达咸阳车站后,他在车站乞讨了几天,攒够了充饥的干粮后,爬上了来时反向的火车,当然他不知道是开往那里的,他心里只知道自己的家在摊儿湾,陇西两个字才是他参军后知道的。或许他是不幸的,或许他又是幸运,七拐八拐火车又停在了他第一次出行的地方。当父亲看到眼前熟悉的马车场,看到当天从家里下来时拉车的隔壁大爷,父亲蓬头垢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容。他从衣襟下摆掏出一把萝卜叶子塞进嘴里狠狠地咬了几口,绿色的汁液顺着嘴角流出来,他顾不上擦拭,就奔向了拉车的大爷,就这样,父亲安全地回家了。</h3><h3>从咸阳分别后,过了四五天的时间,爷爷到家了,奶奶详问他妹妹家的情况,问爸爸在那里做什么……慌了神的爷爷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讲爸爸在学校给人家食堂烧火,一会儿又说在火车站帮人家烧开水。聪明的奶奶从中感觉到了事情不是当初他们想的那样,老夫妻俩为此大吵一场,从此不再讲话,只到3年后爷爷去世,奶奶都没有原谅他。</h3><h3>爸爸的突然回家,彻底打破了爷爷的谎言,爷爷成了家里的罪人,自知愧疚的爷爷大病一场于61年去世,葬于摊儿湾那片不属于自家的土地上。</h3><h3>61年的西北,饥饿成灾,到处都是乞讨求生者,榆树皮被剥的干干净净,树干在太阳光下闪闪发亮,能充饥的、不能充饥的都被拾掇的干干净净。奶奶一个人拉扯3个孩子,为了延续本来就不兴旺的香火,她改嫁了,父亲也开始了他5年的炼狱童年。</h3><h3>几年内奶奶又生了叔叔、姑姑,刚组建的五人家庭,慢慢变成六个、七个、八个,原本也不太宽裕的家里一下子拥挤不堪,填饱肚子再一次成了最无法解决的难题。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更何况是没爹的父亲,作为家里的老大,11岁的父亲当仁不让地被当做一等劳力,衣衫褴褛,四季赤脚,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挣工分弥补家用。自从新添了弟弟妹妹之后,父亲在家里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虽然父亲没日没夜的劳动,对继父的使唤也从来不敢二话,即便如此,也会遭来他继父扁担的招呼,其心酸程度我们无法告知。父亲是个善良的人,每每讲到这里都会戛然而止,然后会摸着他的老寒腿,默默地流泪,他有几次酒后失声痛哭,引的我们全家在一起陪着他流泪。</h3><h3>十几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父亲虽然身高一下子冒到一米八,但瘦的可怜。16岁那年,部队来接兵,家里为了少个吃饭的人,他继父决定舍掉挣工分,也要送父亲去参军。佝偻着背的父亲第一次就被挡在了门外,按父亲说,当时接兵的领导说父亲弓着背是个残疾人,怎么当兵?他的继父花掉了半月的粮票换了四瓶散酒,父亲如愿以偿去了部队,这也是他人生的一次转折,所以在父亲当兵这件事情上,对他继父一直心存感激,还有一件事,就是帮父亲娶了媳妇,也就是我的母亲,也正是如此,后来父亲不管是在部队,还是退伍回来后在村里做支部书记,对他继父抱怨虽🈶,但最多的还是尊敬和孝顺。后来他继父和几个亲儿子关系不好,都是父亲出面帮他说话,到后来意外去世,父亲虽不能披麻戴孝,但也做了一个继子该做的孝事。</h3><h3>父亲没有读过一天书,🉑他写的一手好钢笔字,反正比我写的好。部队刚开始是在天水驻扎,初到部队的父亲就进来扫盲班,为了多学习,他每天早起把连队的几口大水缸先灌满了,连长家的柴好劈,火烧好,班长的洗脸水、牙膏,他能想到的都做到了,或许一等一的劳力这时候才发现有了更好的用处。从1、从一……教官教的好,父亲学的快,看报纸、写家信都能得心应手,最让他自豪的是不到2年时间他就被破格确定为入党积极分子、副班长、班长,那一年,父亲18岁。</h3><h3>提干代理排长的时候,部队在陕西,那一年父亲20岁。奶奶他们在山那边的“窑儿湾”张姓家中帮父亲张罗媳妇,张氏二女“桃儿”正式融入父亲的生活。次年父亲专业回家,组织上安排他到靖远煤矿做铁饭碗工人,聪明的父亲做了人生中第一次愚昧的决定。他放弃了去靖远,选择留在大队做干部,却让他二舅家的表弟顶替他去了煤矿。后来我看到他表弟人五人六的显摆时,我总是要恶狠狠的埋怨父亲几句,父亲却傻傻的笑,然后把责任推到母亲身上,因为母亲那一年怀了姐姐,父亲担心去了煤矿,母亲在老家无人照顾。于是我也会转过来埋怨母亲和姐姐,取笑她们成功阻挡了我通往工人阶级子女的路程。</h3><h3>父亲此生第二件愚昧的事情,也是他最懊悔的,就是没有让我唯一的姐姐上学,那怕就是一天,也没让她去过。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几次都因为这件事和父亲争的面红耳赤,父亲也会留下悔恨的眼泪。其实我知道,父亲为了能让我上学才放弃了姐姐,毕竟80年代的陇郡正待解决温饱,就算现在,还有地区仍然没有脱贫。其实父亲的心思才是最长久的,虽然有封建残余,但我不否认,在他的经营下,硬生生把我这个农村娃送出了农村,他是伟大的。</h3><h3>父亲从部队专业后就一直在大队工作,刚开始做小队长、主任,几年后做了村支书,直到我上大学才让他退位让贤,回归田地。</h3><h3>人生其实都是一场公平的游戏,父亲的童年比较凄惨,从丢弃到丧父,奶奶改嫁,继父的不公等等,在他幼小的心里埋下了一颗不屈的种子,虽然快70岁了,但他还是闲不下了,在村部的时候他很少下地干活,反而现在每年却要在地里种些药材、土豆等经济作物,来南通几个月养的有点城市味,一回西北,几天下来立马灰头土脸,十足一个老农民。说他闲不下来是假,为我减轻负担是真。</h3><h3>父亲年轻时不苟言笑,这一点我毫不客气的继承了他,反而到了古稀之年,他却每天乐乐呵呵,越来越像个孩子了。去年我们在县城为父母置办了一处小房子,他隔三差五带着母亲,乡下县城跑来跑去,乐此不彼……(待续)</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