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回忆

相知相惜

<p class="ql-block"> 2 月17日,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日子,但对于我们这些参战老兵来说却是有着特殊意义的日子,是极其重要一生难忘的日子。每到这一天,我们心中总是充满对战友的无限思念和对那段激情燃烧战斗岁月的无限眷恋。虽然40多年后的今天我们这些参战老兵个个都步入到了花甲之年,但无论岁月怎样变化,我们对那一段自卫还击、保卫边疆的军旅生涯,总是难以忘怀。那军营、军号、钢枪、坑道、猫耳洞、阵地、战壕、枪声、炮声、连绵起伏的山峦、硝烟弥漫的战场……,一切都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遥远而又亲切。</p><p class="ql-block"> 一、攻打嘉暮山</p><p class="ql-block"> 1978年11月,我们从内地调防来到广西凭祥油隘地区,担负友谊关左侧至法卡山的边境防御任务。连队驻地正面就是越南的嘉暮山,它距我方油隘村不到5公里,但海拔高度却有728米,在这一带群山中可以说是鹤立鸡群,站在山顶可窥视方圆几十公里,我方的友谊关、凭祥市均在其视界之内。从油隘通往越南同登、谅山的两条简易公路均从嘉暮山左右两侧通过,油隘到越南谅山省直线距离也仅有17公里,其战略重要性不言而喻。上级赋予我们连的主要作战任务是:以一个排的兵力,配合友邻先遣侦察分队,拿下嘉暮山,侧翼掩护大部队攻打同登、谅山。</p><p class="ql-block"> 连队把任务交给了我们三排,时任排长张文彪迅速组织全排开展战前应急训练。为选择最佳进攻路线更好地完成战斗任务,我们在加紧军事训练构筑防御工事同时不断地深入到敌前沿阵地勘察了解地形和敌情,选择进攻路线。2月12日,也就是自卫还击战打响的前五天,在一次抵近侦察中,我们的连长严仁川(湖南娄底)不幸踩中越军地雷,左脚被炸断,模糊的血肉就像绞肉机绞过似的惨不忍睹。战斗还没打响,我们已经感到了战争的残酷,恐惧的阴霾在我们心中悄然迷漫。</p><p class="ql-block"> 1979年春节过后,我们做好了最后的战斗准备。按连队要求人人都把头发理光了,在领章背面写上了姓名番号和血型,连队给我们配发了150发子弹和4枚手榴弹,还有防毒面具、急救包、防刺鞋、匕首、防蚊油、雨衣、小扬镐、铁锹等,战场上能用到的基本上都有了,从头到脚全副武装。战前一个星期,我们看到从油隘方向出击的大部队也陆陆续续集结到了边境线上,可谓大兵压境,大战在即,一触即发。</p><p class="ql-block"> 1979年2月17日,这是一个让世人瞩目、永远难以忘记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早晨6时许,西南边陲一片漆黑,万籁俱静。突然,“碰碰”几颗信号弹在油隘山坳腾空而起,划破了黎明前的黑暗。倾刻,边境线上万炮齐鸣,地动山摇,“嗖嗖嗖”一发发炮弹向越军阵地呼啸而去,一道道弧光把夜空映照得亮如白昼,越军前沿阵地瞬间被湮没在一片火海中。 </p><p class="ql-block"> 趁着炮火,我们在邓学斌副连长和张文彪排长的带领下很快从一个称叫栅村的左侧山路迅速越过了国境。走在最前面的是八班长曾跃进,我所在的七班在梁立权班长带领下紧随八班,镇后的是孙建新班长带领的九班和炊事班,全排沿着一条延绵曲折的小山路向嘉暮山挺进。</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我们炮火太猛烈,也许是大部队进攻太突然,越军一时毫无还手之力,所以一开始我们推进还是比较顺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场态势瞬息万变,在靠近嘉暮山的时候开始遇到小“麻烦”,冷枪冷炮不时在我们周边响起,但我们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班长用手势示意我们保持队形拉大距离继续前进。我们又接连翻过几座山,走着走着,就要到嘉暮山脚下了,队伍突然停了下来。“什么情况”,我们又一度紧张起来,我们立即原地蹲下,猫着腰端起枪,随时准备投入战斗,但稍后前面传话回来,好像说是遇到雷区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说实在的战场上我们最害怕的就是地雷了,每每想起被地雷炸断腿的连长都心有余悸。这时我们每前进一步都是生与死的考验,特别是走在前面的八班战友,他们首当其冲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我们不得不放慢脚步,走一步看一步,小心翼翼地绕过雷区缓慢地行进,原本只要一两个小时就能到达的地方却用了四五个小时,直到午后我们才艰难地抵达嘉暮山下。</p> <p class="ql-block"> 此时友军先遣侦察分队已在山上与守敌驳火,山顶时不时冒起浓烟,并不断传来爆炸声和枪声。于是,邓副连长、张排长命令我们加快步伐前进,我们沿着嘉暮山右侧一条山梁迅速向山顶运动,时而奔跑时而跃进很快来到了半山腰。这时似乎是山上守敌发现了我们,断断续续地往山下开枪扔手榴弹,我们各班在班长的带领下拉开战斗队形,利用地形地貌交替掩护,不停地向山上守敌逼近。在距山顶百把米时我们才停下脚步,等待炮兵再次轰击,约5分钟后炮火延伸,我们趁机紧随侦察分队向山顶发起冲击,迅速占领了嘉暮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但是,战斗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占领而结束,占领仅是这次战斗的开始。</p><p class="ql-block"> 我们冲上来的时候,守敌全部龟缩到山顶的两个掩蔽部里负隅顽抗。掩蔽部一个靠东(面向油隘方向)另一个靠西南(面向谅山方向),之间采用S形暗道连接,共有两个出口,东面出口与山顶环形堑壕呈T字形连接,西南面出口与两个V形山腿连接,掩蔽部为土木多层结构,一层土一层木,约有1.5米厚,一般炮弹根本不起作用,难怪没有给我们的炮弹炸塌。我们沿堑壕逼近东面洞口处,我跟着班长从离洞口十来米的堑壕跃过,瞬间“哒哒哒哒”一梭子弹从洞内射出打在堑壕壁上,“好险”跟在后面的张排长怒吼着“把它炸掉”。我们班40火箭筒手彭明辉(湖南长沙人),迅速向洞内发射了两枚火箭弹,但除了两声巨响外,敌掩蔽部却毫发无损。接着我们班来自汕头的大个子老兵马灿展抱着四十厘米见方的炸药包,小心翼翼地匍匐到掩蔽部上方,然后迅速拉燃导火索将炸药包甩进洞口,“轰”的一声巨响,一阵浓烟过后只见洞口仅被炸开一个小缺口。接着我们把随身带来的爆破筒、炸药条全都用上,轮番攻击,但都无济于事。毕竟我们是步兵,所携带的爆破器材无论是数量还是威力都有限。</p><p class="ql-block"> 面对敌我双方胶着状态,邓副连长和张排长神情都很凝重,他俩嘀咕一会后,用电台向前线指挥部报告了这一战况,并请求工兵支援。指挥部命令我们守住阵地,围住敌人,等待工兵爆破消灭敌人。</p> <p class="ql-block"> 等待是漫长的,也是最焦虑难熬的。 我们不知道工兵在什么地方?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到来?为了防止敌人逃跑,我们和侦察分队作了分工,侦察分队负责东面上方掩蔽部洞口,我们负责西南面下方掩蔽部洞口,八班、九班分别在左右两侧山腿把守,一是防止山下敌人上来救援,二是防止掩蔽部内的敌人沿山腿逃跑。七班则配合侦察分队加强东面掩蔽部洞口控制力量,伺机投入战斗。</p><p class="ql-block"> 分工完后,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我们爬到洞口上方久不久往洞内来个点射,打上两枪或扔个手榴弹,我随身携带的四枚手榴弹也扔出去了两颗,领导的战略意图很明确,试图用这种方法拖住敌人守住洞口,等待工兵的到来。不久,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周边的枪声炮声也渐渐稀少,为了节省弹药,我们也逐渐停止向洞内开枪扔手榴弹了。</p><p class="ql-block"> 夜越来越深,天也越来越黑,黑得有点可怕。我和同乡战友黄华兴在东面洞口前方约30来米的一个土坡上,双手握枪,手指紧贴扳机,两眼死死盯着前方洞口,我俩用家乡话滴咕着“越南鬼不会就这样束手就擒,肯定会垂死挣扎的,要不等到工兵上来,他们就死定了”。我俩还相互叮嘱要多加小心!</p><p class="ql-block"> 约深夜2点多钟,果然不出所料,山顶突然枪声大作,敌人开始突围了,敌人从东面洞口拼命往外开枪扔手榴弹,我们一下子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蒙了。离洞口较近的侦察分队一个战友躲闪不及,被手榴弹击中大腿内侧动脉血管,热血直喷到了我的脸上 ,瞬间空气中迷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受伤的战友发出阵阵“啊、啊”的钻心惨叫声,“卫生员、卫生员”……呼救声在山顶上此起彼伏。“机枪、机枪”张排长呼叫着,一时间山上枪声、手榴弹爆炸声、伤员呻吟声和呼救声乱成一团。“敌人开始突围了”,我们集中火力拼命地压制洞口,我们班的轻机枪手雷刚(广西灵山人)和伦汉强(广西隆安人)一口气就干完两个弹匣200发子弹。混战中黄华兴背起一个满身是血的侦察分队战友,迅速转移到一块较为安全的斜坡上,但这斜坡太陡了,伤员已无法自已支撑身体,一放下就有滚下山去的可能,黄华兴试了几次都不行。我摸索着把他脚下的树枒拨了,刨出一个小坑才让伤员躺下,此时随队卫生员覃正林(贵州人)也背着药箱赶过来了,他用一把倒置反光杯不知蒙了多少层纱布的手电筒查找伤口,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到伤员的额头中了弹片鲜血还在往外涌,裤档也被炸烂了,鲜血染透了整个裤腿,防刺鞋外侧裂开,尾趾和邻趾都没有了,也许是流血过多,受伤的战友一个劲的喊“水水水”。我不加思索立即把水壶的水倒给他喝,他喊一次我就倒一次。虽然天黑的看不清楚受伤战友痛苦的表情,但从他的呻吟声中,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和绝望。是啊,谁不知生命的可贵,又有谁没有求生的欲望啊!</p><p class="ql-block"> 经过十多分钟的激战,山上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但这时的寂静带着几分的恐惧,我们又静静的小心翼翼警惕地趴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再次经受时间的煎熬和生死的考验。</p> <p class="ql-block">  深夜3时许,山顶上雾水越来越重,雾中带着细雨,我慢慢地感觉到一阵阵寒意,虽然披上雨衣,但山风袭来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打寒颤,肚子也开始叽哩呱啦的叫了起来,这时才想起出发前只喝了一口盅炊事班做的“壮行”鸡粥,到现在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顿时感觉又冷又饿。我从挎包里摸出一块压缩饼干,但因口干难以咽下,摸一摸水壶,水早已给伤员喝光了,问了一下黄华兴,他也没水了。好在身边的杂草沾满了雾水,我把嘴唇打湿了才把一块小饼干咽了下去。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小时候在电影小说里才能看到的情景,却活生生的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啃着压缩饼干听着周围稀落的枪炮声,眺望着远方忽明忽暗零星的火光,顿时一股莫名想家的念头涌上心头:爸爸妈妈,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你的儿子正和战友们战斗在异国他乡,战斗才刚刚开始,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儿有个三长两短,希望你们不要难过,我走后还有两个弟弟,有可能的话让他们……”想着想着,眼睛也开始不听使唤起来。白天长途跋涉走了十多公里的山路,爬上海拨728米高山,又在山上与敌人涡旋折腾了大半夜,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己是疲倦至极。那时虽然哈欠连连,但在剑拔弩张高度紧张状态下,又有谁敢合眼呢。</p> <p class="ql-block">  正当我们感到极度疲惫困乏的时候,指挥部派来的工兵终于上来了,但这时已是18日凌晨5点多了,天色已开始微微发亮,我环顾四周,眼前的一幕把我惊呆了,躺在我身边的竟是两名友军牺牲的战友,一个满身是血,五官扭曲,两手紧紧抓着草皮,身体呈大字形趴着,一个头部和上半身被伪装网裹住,嘴巴紧紧咬住伪装网的胶丝,身体呈弓字形蜷曲着,可见他们死前是何等的痛苦和挣扎。昨天还是一条活鲜鲜的生命,瞬间却阴阳两隔,战争是多么的残酷无情啊。</p><p class="ql-block"> 工兵开始爆破了。“轰轰”几声两个掩蔽部终于被掀开了,我们呐喊着“冲啊”“诺松空越(越语缴枪不杀)”冲到掩蔽部前,但眼前的一幕让人傻眼。打扫战场时除了见到一些带血的越军衣服被子和一些急救包纱布之类的东西以及一箱箱写着“中国制造”的子弹和一包包写着“中粮”的大米外,并没有发现守敌。我循着连接两个掩蔽部的交通壕走到西南面洞口,只看到敌人往山下滑行逃跑时压过的草痕和血迹,敌人不但突围了,而且连受伤的也带走了。原来狡猾的越军在深夜突围时,先是用火力把我们吸引到东面洞口,趁混乱之际,从西南面洞口开溜了。其实我们也曾做了一些防备,并专门布置两挺机枪守在西南面洞口,但西南面洞口在两个V型山腿中间大斜坡上,洞口上下方都非常陡峭,正面又毫无依托,只能在半山腿两侧把守,但两边山腿都距离洞口二三百米,而且从洞口到山脚下的一条狭沟长满了茂密灌木杂草,加上又是深夜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即使洞口有动静也难以发现,最终还是让敌人逃脱了。有人说“为什么当时不把两个洞口用泥土堵死?为什么不用催泪弹?为什么不用喷火器?为什么不在山下设伏?”……,但这些都是事后诸葛亮了。当时我问工兵:“为什么天亮才来到?”,工兵说“向导对这一带地形也不是很熟悉,带着我们爬山涉水,翻过几座大山后迷路了”。是啊这一迷路,致使我们不仅没有彻底消灭敌人,反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看着死去的战友,心里真是五味杂陈。</p> <p class="ql-block">  随着工兵爆破声的消失,攻打嘉暮山的战斗也算告一段落。民兵抬着牺牲的战友,搀扶着伤员下山了,侦察分队和工兵完成任务后也离开了嘉暮山开赴新的战场,我们根据上级作战部署随即在嘉暮山上挖战壕、坑道、猫耳洞,就地转入防御。此时天已大亮,周边的枪、炮声经过一夜的沉默后又开始热闹起来,向东可以看到我方境内一排排正在开炮的阵地,一发发炮弹呼啸着从我们头顶掠过飞向越军纵深阵地,往周边看几乎所有的山头都是我们的部队,“这就是人海战术吧”我在想“越军不被我们打死也会被吓个半死”。我们站在嘉暮山上向友军挥手鼓劲打气,友军也向我们挥手致意。后来才知道,从油隘方向出击的部队是从汕头过来的55军,他们23日攻下了同登,3月2日拿下了谅山。在大部队攻打同登、谅山时,我们按照前指的指示,一直坚守在嘉暮山上,侧翼掩护着大部队进攻,直到自卫还击战结束。</p><p class="ql-block">  3月5日,中国政府发布撤军命令。“我们要回国了”,大家既兴奋又焦虑。此后我们看到主力部队不断地从越南谅山方向回撤。但我们迟迟没有接到后撤的命令,上级指示我们必须掩护大部队全部撤岀后才能后撤,等待回国的那几天每一天都有度日如年的感觉。3月12日,我们终于等到撤退命令开始撤离嘉暮山。我们刚下到半山腰,就听到山顶上响起隆隆的爆炸声,不久炮弹像是追着我们打似的,在我们前后左右爆炸。我们忽而趴下,忽而撒腿就跑,在山路上狂奔,就像在与死神赛跑,幸好追赶我们的是单炮,要不然也许会见“马克思”去了。当天下午4时许我们从油隘输油站旁踏上国土,终于回到了“阔别”了二十四天的祖国怀抱。</p> <p class="ql-block">  从越南撤回来后,战友们都很庆幸自己能在这场风腥血雨的战争中逃过一劫活着回来。我在感到幸运的同时,更多的是想念被炸断腿的连长,怀念牺牲在嘉暮山上的友军战友,一想起他们心里就感到难过。去年在清远陈锦全战友家见到当年带领我们攻打嘉暮山的邓付连长和时任八班的曾班长(后任一排长),在回忆那场战斗时他们都感慨很多,邓付连长说他最大的欣慰莫过于带着我们安安全全出去又带着我们平平安安地回来,全排无一掉队无一伤亡。是啊,有什么比平安还要重要的呢。平安是福,没有平安就没有幸福,就更不用说我们今天的相聚了,不是吗?</p><p class="ql-block"> 战后,我离开油隘二连,到团教导队和广西军区教导大队培训学习,开启了后一段新的军旅生涯。(见下一篇…《收复法卡山战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