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h3>1968年11月,我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的伟大指示,高呼“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口号,满怀青春的狂热,背起“上山下乡”的行囊,投入到大有作为的农村广阔天地。</h3><h3> 一、上山</h3><h3> (一)组建集体户</h3><h3>按学校要求,我和班级要好的四名男生凑到一起商量组建集体户。林长青说:“人少好吃饭,我们就拼凑人数最小的集体户。”</h3><h3>平常总是油嘴滑舌的柳春说:“那就十个人,五男五女,以免争风吃醋。”他个子不高,白皙的瓜子脸,柳叶眉鹰钩鼻子,一对桃花眼见人总是三分笑目传情。</h3><h3>我说:“最好九个人,这是学校要求最少的人数。‘九’的谐音是‘久’,寓意集体户长久;另外‘9’是奇数,民主表决也公平。”</h3><h3>“阳数中九为最高,五居正中,因而九’和‘五’象征帝王的权威,称之为‘九五之尊’,只有封建帝王才能享有。”林长青附和着说。</h3><h3>最后大家同意了我的意见。</h3><h3>红松说:“女生不要咱们班的,要外班的!” 因为他有一个全班都知道的绰号“傻子”。</h3><h3>绰号叫“老蔫”的岳桦这时也憋不住了,慢声拉语说:“为啥?”他脸色十分呆板,像一面绷紧的鼓皮,老实质朴,常露出愁苦惆怅的神色。</h3><h3>红松诡辩地回答说:“远的香,近的臭呗。” 他高大威猛、虎背熊腰,剑眉倒竖,虎目圆睁,厚嘴唇说话粗声粗气的。</h3><h3>然后我们请班主任在另外的班级选四名女学生。过两天,老师说:“一班正好有四名女生,娴静优雅,不愿意和班里有些流气的男生在一起……”</h3><h3>当然,聪明的女生也有她们的想法,那是“人少好吃饭”,因为做饭是女人的事。</h3><h3>就这样一拍即合,从未谋面的男女生组合在一个集体户。</h3><h3>又过了一天,老师召集大伙开见面会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大家互相认识一下,再选名户长。”</h3><h3>初次见面,大家都比较腼腆,不好意思瞅对方,也羞于开口。柳春为打破尴尬的局面:“屁大个校园,哪有千里?”调侃起老师来。然后用他那柳叶眉下的桃花眼打量着女生的颜值。</h3><h3>林长青说:“无缘对面不相逢,老师主要说缘分”并用讨好的眼神看了老师一眼。</h3><h3>最后年纪最大的林长青被大家推选为户长。他像钻天杨那样瘦长,但灰白的脸色却像桦树皮,一双狐狸的眯缝眼流露着狡黠的目光,他是木匠的儿子。</h3><h3>柳春跟林长青说:“集体户建成了,你户长也当上了,是不是得串串门?否则人认识了却不知家在哪。”</h3><h3>“我也是这么想的。”林长青附和着说。他是个和事佬,不愿得罪任何人。</h3><h3>“那明天先到我家,寡人在皇宫恭候众爱卿光临。”林长青幽默地说。</h3><h3>“是伪皇宫外院,皇帝才把自己称‘孤家寡人’别把自己当天子啦!”柳春笑着更正。</h3><h3>第二天一早,大家来到位于长春市东北角,光复路3号的伪皇宫,这是清朝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充当伪满洲国傀儡皇帝时的宫殿。</h3><h3>只见伪满洲国皇宫的大院四周共筑有9个双层的碉堡,外围水泥高墙,显得戒备森严。</h3><h3>大家来到约定的伪皇宫的“莱薰门”(正门),林长青早在这里等候了。他领大家经过西侧的“保康门”,他告诉大家说这是宫廷人员出入皇宫的通道。内廷有东西两院,西院有“缉熙楼”,是溥仪和皇后婉容的居所;东院有“同德殿”是“福贵人”的居所;外廷有勤民楼、怀远楼、嘉乐殿等,是溥仪处理政务的场所······</h3><h3>柳春说:“你说这些没用,我们也进不去,你家在哪吧?!”</h3><h3>林长青领大家来到设有碉堡的外围水泥高墙内,只见里面还有一道围墙,在两墙之间有一排平房,这是皇宫下人居住的场所。</h3><h3>山里红好奇地问“你家怎么住伪皇宫外院?” 她那红红的圆脸像个红苹果,两道淡淡的、弯弯的小眉毛下面,是一双水灵灵的圆眼睛,一个微微上翘的小鼻子下面,是两片红红的小嘴唇。她扎着两个麻花辫,走在路上一晃一晃的,像二只燕子在飞舞。</h3><h3>“我爸在皇宫博物馆上班,在那里维修馆内的家具,所以就住这。”</h3><h3>“你爸是御前木匠啊!怪不得家里的立柜、箱子、座椅板凳那么精致漂亮,而且锯子、刨子、斧子、凿子、牵钻、角尺、墨斗、木锉一大堆。以后大家结婚不用买家具了,让你爸给做,多省钱。”柳春忽悠说。</h3><h3>红松接茬说:“求你爸给我打三十六条腿家具,行吗?”</h3><h3>“哪有三十六条腿家具?瞎说。” 林长青反驳道。</h3><h3>“真有,现在结婚时兴讲多少条‘腿’,最起码的是36条,最高级的是48条。木板双人床4条、桌子4条、4 把椅子16条、五斗橱、梳妆台、立柜,加起来总共三十六条腿。” 叶珠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不时滴溜溜地转动着,显示出一股机灵。</h3><h3>叶珠接着说:“我看你家还有一个檀香木八仙桌,是古董吧?” 那极薄的嘴唇透着灵气。</h3><h3>“是从皇宫偷出来的吧?” 柳春挤眉弄眼地马上问。</h3><h3>“什么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是拿!”红松纠正说。</h3><h3>林长青听他俩一唱一和,灰白的脸色气得苍白,要大骂他们一顿。但一看柳春挤眉弄眼、嬉皮笑脸的样,不像是正经话,就压住了火。</h3><h3>“不是偷,也不是拿,听我爸说,溥仪的皇后婉容精神病发作时,喜怒无常,把寝室的檀香木八仙桌用利器划了深深的几道伤疤,就喊人仍出去,宫内太监总管无奈就送给了他。”</h3><h3>从林长青家出来,我们去七马路、斯大林大街、长江路、客车厂、站前、长影······绕了一大圈,男生一伙、女生一帮地边走边聊。</h3><h3>“白莲家的书柜摆满了书籍,案头还有一摞批改的学生的作业。一看就是书香门第。” 红松大声说。</h3><h3>“妳家满屋堆放的是美术品,爸爸是搞艺术的吧?”柳春走到孔雀旁边自信地问。</h3><h3>“我看你家挂着那么多明星剧照,你父母在长影是干什么的?”孔雀大方的反问。</h3><h3>她整理一下那米白色的衣裙,将白皙的皮肤暴露出来,那婀娜的身姿不但白嫩而修长,而且小蛮腰也很完美。</h3><h3> “爸爸是编剧,妈妈是演员!” 柳春的声音很大,好像让天下的人都听到。</h3><h3>孔雀说:“演员一定很漂亮吧?”</h3><h3>“那当然了。”柳春自豪地说。“龙生龙,凤生凤吗。”</h3><h3>“难怪人家说儿子像母,姑娘像父呢。”</h3><h3> 孔雀间接地一捧,让柳春眉飞色舞,他觉得自己虽然不那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但也是一表人才。</h3><h3>“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红松挑逗地说。</h3><h3>“叶珠家挺讲究,摆设不俗,好像是当干部的。”林长青羡慕地说。</h3><h3> “红松家特阔气,像个厂长样!”叶珠那清澈的眼睛看得很透彻,没走眼。</h3><h3>到我家时,叶珠又发现收音机、缝纫机、自行车、手表四大件,又羡慕地说“真了不起!”她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总能捕捉到新发现。</h3><h3>我忙解释说:“哪里,都是从蒙古带回来的。”</h3><h3>·····</h3><h3>临结束时,林长青提醒说:“后天傍晚在火车站集合,千万别来晚啦!记住是一站台第6节车厢。”</h3><h3>红松拽了他一把“别磨叽了,快回家吧!”</h3><h3> (二)泪洒站台</h3><h3>11月16日的傍晚,我带着天真和迷惑,带着小书箱与行李,告别了父母,和送行的兄弟姐妹、邻居朋友来到长春火车站。</h3><h3>我们学校是第一批奔赴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的,这趟开往龙井县的列车几乎成了我们学校知青的专列。它将载着我们金色的学生时代驶入青春史册,也将载着我们驶向边疆异乡。</h3><h3>站台上,我们户的知青和送站的人凑到一起,一边等待着火车进站一边聊着。</h3><h3>“下到延边去,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柳春的妈妈噙着泪水“你们要常给家里写信,省着家长惦念。”她确实长得秀雅绝俗,即便眼含泪水,那一双眼睛也像浸在水中的水晶一样澄澈;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说不尽的温柔可人;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h3><h3>“惦记也没有,若不下乡,单位、学校、街道成天的找,还说要冻结户口和粮食关系,” 叶珠的爸爸说“山区凉,孩子们要多穿衣服。”</h3><h3>我姐几乎含着泪花把妈妈缝制的短的棉大衣递给我。“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让我心酸,何时“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h3><h3>“都是文革惹的祸,这场浩劫导致国民经济几乎瘫痪。大批青年学生失学、失业,将引发社会动乱的,后果不堪设想。” 白老师扶了扶近视镜接着说:“知识就是力量,大家一定不要忘了学习啊。”</h3><h3>老邻居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送给我,只见扉页上写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朋友丁柏林。</h3><h3>“我家岳桦老实巴交,你们可别欺负他呀。”他娘看着眼前矮瘦的儿子跟同学说。真是无巧不成书,老蔫的名字竟然同长白山的岳桦树一样,而且长得也像岳桦树那样,低矮弯曲,有些憔悴、有些苍凉,但仍然孤独而顽强的长着。</h3><h3>林长青的姐姐说:“你年纪最大,又是户长,要照顾好大家,搞好团结……”</h3><h3>家人和邻居的小伙伴们帮我把行李、木箱和旅行袋放到行李架上后,便又费劲挤出车外,站在月台望着我。</h3><h3>昏黄灯光下的车厢走道里都是人,车厢连接处也站满了人。空气中翻滚着热浪、弥漫着汗味和嘈杂声。</h3><h3>车厢内,有的女生满腔幽怨、无限感伤、失声痛哭;有的男生愁眉不展、悲伤满目,泪水欲奔;有的母女抱头低吟,诉说挂念;有的朋友互握双手,话别友情;有的兄弟相拥无言,交感万分,那令人心痛的话语,句句虐心,其场景真是令人肝肠寸断。</h3><h3>我站在车厢内,思绪似风云翻滚。我憧憬着冲出家庭牢笼,像鸟儿一样让自由之风吹拂心灵;我期盼着对少数民族生活的神秘诱惑,对边疆山水风景的向往;我怀着背景离乡,离开父母的孤独,去寻找人生新的道路,去探寻心灵的归宿。</h3><h3>当送行的亲人还在挥舞双手,列车已经拉响启动的汽笛。车轮开始转动,当车厢在“哐当咣当”有节凑地行走时,站台沸腾了,一张张稚嫩的脸扑向窗口,亲情像打开闸门的洪水,涛声轰鸣、一泻千里。</h3><h3>我望着月台上送行的家人、亲戚、朋友挥泪、呼喊、追车的情景,心情又是难言的酸楚,不免想起母亲得知我插队的消息,下班后连夜给我拆洗缝补被褥,临行时还特意煮了两碗饺子,说“上车饺子下车面,”送出门口时对姐姐说:“玉梅,你替我送送他,我怕到车站控制不住,然后不停地擦眼泪。”</h3><h3>……高山峨峨,河水泱泱,父兮母兮,道路悠长,呜呼哀哉,忧心悲伤······</h3><h3>长春已经远去,亲人已经远去,奔驰的列车,满载着知青的希望与梦想,满载着知青的豪情与稚气,风驰电掣,一路东行,奔向那片遥远、陌生的土地。</h3><h3>这些城里的孩子啊,厌倦了城市的高楼大厦、万千风月,多么向往山村的田园风光、袅袅炊烟。此时,虽然有泪水,但没有苦涩和悲伤;虽然有迷茫,但没有人萌生退意;虽然亲情难舍,但没有懦弱和犹疑;虽然有点儿狂热,但没有人出于功利。满腔青春热血,一身书生意气,火热的胸膛迸出一句响彻云霄的誓言:“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h3><h3>再见吧长春!未来的道路不知多么艰难,曲折而漫长,但生活的脚印必须印在偏僻的异乡。</h3><h3>再见吧春城!谁知哪年、哪月、哪日才能飞回长春,再回故土。</h3><h3>发车不久,离别的惆怅渐渐消失,车厢里就有了欢声笑语。</h3><h3>红松问:“柳春,你知道长白山有多高吗?真有‘关东三宝’吗?”发出一连串的疑问。</h3><h3>“听我爸爸讲过,好像是海拔2,691米,为东北的最高峰。” 柳春得意地接着说:“关东三宝吗?古称人参、貂皮、乌拉草(靰鞡草),皆都出在长白山。现今的人们不穿乌拉了,于是呼改为‘人参、貂皮、鹿茸角’啦。”</h3><h3>“那能遇见人参娃娃吗?”因为他小时候听老人讲过人参娃娃的故事。</h3><h3>“那就看你的运气啦。”柳春继续说“如果真的遇见了,应该分给我一半!”</h3><h3>“为啥?”</h3><h3>“人参满语叫‘奥尔厚达’,意为‘百草之王’。有‘七两为参,八两为宝’之说,这事是我告诉你的,当然得对分了。”</h3><h3> </h3><h3> 张耀君著</h3><h3> (待续)</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