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奶奶

壁虎

还有三个多月，奶奶就去世四年了。四年前的五月初六，她永远离开了我们。现在想起来，仍然很悲痛。人生中最爱的人就是她，特别是她勤劳的一生，很多事情是值得我回忆的，学习的。

 

奶奶一共生了7个儿女，存活了5个。我父亲是她最喜欢的孩子，也是家中老大，头脑灵活，长相帅气。当时家境贫穷，父亲吃了很多苦，这些小时候奶奶常和我说起，到现在我都记得很清楚。可惜天妒英才，老天把她最喜欢的孩子抢走了，父亲23岁那年突发疾病去世，这在奶奶心里是多么惨痛悲哀和无可奈何的事情啊！她一想起父亲就哭，经常哭。我小时候最怕的事情就是跟她去祭拜父亲，她趴在坟上哭很久很久，恨不得把坟刨出一个洞来。我没出生父亲就死了，所以我对“父亲”这个字眼很陌生。小时候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奶奶总要对着一堆黄土这样撕心裂肺地哭?十岁的时候，我坐在房间写作业，奶奶看着墙上已故父亲的照片，突然嚎啕大哭；我恨透了那张照片，只想把它摘下来扔掉。有时候，我获得了奖状，她也要去父亲坟前大哭一场；后来姑姑们不准她去祭拜父亲了，让她把这些事交给年轻人去做。我想：如果眼泪能计算的话，她的眼泪应该能填满故乡那条河吧！

　　父亲死后，全家人都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七七四十九天过后，外婆带领他们村里的人把母亲的嫁妆全部抬了回去，这好比在原本伤痕累累的奶奶身上再刺了几刀。看着空空的房子，想到死去的儿子，奶奶一度哭到崩溃。清醒过来后，她好话说尽，求外婆和妈妈留下孩子，不管男女，只求他们生下来，全部由奶奶带，这也让她有个念想。妈妈同意了，于是奶奶就让叔叔隔三岔五把米、菜、鸡送到外婆家给妈妈养身体。五个月后，外公和妈把我送回奶奶家，我在妈妈怀里安静地吃着奶，外公说：“孩子，快吃吧！吃完这顿奶就没有了。”奶奶听了鼻子一酸，想起她早逝的儿子，可怜的孩子，又哭得昏天暗地。但她不能倒下啊，50多岁的高龄，又要当一次“妈妈”。从前她带自己的孩子，解开衣服就有奶吃，而这个小东西，该吃什么呢？奶奶把米浸好，用橘子树枝给我捣碎，然后煮好给我喝。还好姑姑多，有人帮忙。听小姑说，小时候抱我都要排队，每天姑姑们干完活都要抢着抱我。小时候我体弱多病，身上长满疥疮，每天都要洗一个澡，不洗澡流的脓就沾到衣服上了。每逢到了冬天，奶奶就支起旺旺的柴火，给我边洗澡边烤上一次洗的衣服。带了一段时间，我生病了，因为吃米糊营养不够。所以我越来越瘦，头发黄黄的，像个大头娃娃。奶奶一度以为我会死掉，在岳阳工作的威叔回来探亲，他说我缺维生素，于是买了几盒维生素让大妈给我打进去，后来慢慢地好起来了。

父亲不在的二十多年，奶奶用沉重的爱支撑着我成长；母亲不在的日子，奶奶陪伴我度过每个日夜。冬天我怕冷，奶奶总是夹住我的小脚，等我睡下以后还要把我的被子紧紧按好，生怕我感冒。任何好吃的，都要拿回来留给我。第一次的生理期，她在我惶恐的眼神里读懂了不安，悄悄地把卫生棉放在我的床头；挑灯夜读的日子，她为我泡茶解困；生病的时候，风雨无阻带我看医生；工作劳累的时候，她做一大桌菜慰劳我。成功的时候，她笑着称赞我；失败的时候，劝慰我要以平常心对待。这些年，她既是严父，又是慈母。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

奶奶好劳动，从我记事起，她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出去干农活。从不喊苦和累。爷爷去世以后，奶奶一个人挑起生活的重担，喂猪、种田、种大豆、芝麻、花生.....60多岁还经常挑粪。如果去家里没见到她，你只要喊一声，她一定会大声地在菜园里回答你。她的耳朵特别精灵，能第一时间听到你的叫声，当然，你有什么小秘密也逃不过她的耳朵。她一生都不曾脱离劳动。去世的前几天，还在地里锄草，去世后，她的菜园里仍瓜果累累，丝瓜挂满藤蔓，红薯叶翠绿发亮，掰的竹笋还放在冰箱等我回去吃。

奶奶喜欢种菜，一个人又吃不了很多，所以她总喜欢把菜用篮子装着，去双河坝送给小姑。摘丝瓜的时候，她把弯弯曲曲的、有虫眼的留给自己吃，长得直直的，嫩绿的便一条条装好，送给小姑。夏天，你只要坐在小姑家的门前往路尽头望，一定能看见那个矮小的身影逐渐变大、清晰，那就是奶奶，她的背上永远背着一篮菜。

奶奶就这样整日地忙碌着，我和弟弟十来岁时都能帮她的忙，别人有板车三轮车，两车就把黄豆运回家了。我们俩用自行车一捆捆运送黄豆杆子，芝麻杆子，还有茴藤叶、一袋袋玉米。玉米太重，我和弟弟一个人推，一个人扶，像燕子筑巢般艰难地跟着奶奶劳动。苦和累是肯定的，但我们从没有放弃过，这也造就了我们俩姐弟吃苦耐劳的性格。

一到农忙，我们便整日跟着奶奶劳动，为了避开高温，我们凌晨3点摘过玉米，吃过早饭又去地里挖花生。有一次挖花生时我在回家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摔了很长一道口子，流了很多血。这个疤痕到现在还伴着我，这也是少年时期勤奋劳动的一个见证吧！在这些忙碌的日子，奶奶也教给我们许多生产知识，忙碌的生活里总是充满了快乐和温情。

小时候的生活自然是艰苦的，可是由于奶奶的聪明能干，我们过得很快乐。奶奶在家里任劳任怨，也很同情贫苦的人---这是朴素的阶级意识，虽然自己不富裕，还周济比自己更穷的亲戚。我从小到大，奶奶对我要求严格，不允许我沾上一点点坏习惯。她经常告诫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允许我交坏朋友，不允许男孩子来我家。奶奶对人喜欢用尊称，总是用“您”。记得有一次，在路上遇到一个叔叔辈的人，奶奶客气地迎上去：“姥外公，您好！”我很不解，问她为何？她回答：这是我娘家人，按辈分要这样叫。奶奶还要求我说话前要三思，否则会酿成祸根。尤其是过年，要说吉利话，如果不会说，就忍住不要说。这些到现在我仍然记得很清晰，也要求我的孩子这样做。

她还特别好客，我家的老房子建在路边，来往行人非常多。但只要路过的人，奶奶都要叫进来喝杯茶，如果有爷爷或者叔叔辈的人来我们家，奶奶一定要拿烟，倒酒。在老家，倒酒是最大的尊重，奶奶就是这样，礼仪特别多，有时候我们总爱笑她。要是我们买了什么好吃的给她，不管多贵，她都要分给别人吃。她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你们多吃点，你们吃了比我吃了更好。她有一个大柜子，据说是留给我出嫁的。这个柜子伴随她几十年了，所有宝贝她都放在里面，平时我们回去了，她便踮着小脚不停地来回穿梭，一会泡茶，一会做饭，一会给我们拿吃的，恨不得把家里所有东西都给我们吃。我有了孩子以后，她经常像变戏法一样，一会儿掏出这个，一会掏出那个，给孩子吃，难怪安然说：姥姥会变魔术，总有吃不完的好东西。

奶奶还喜欢请客，自我工作后每次归家，奶奶总要把姑姑叔叔们都请过来吃一顿饭，吃完午饭还不够，还要吃晚饭。所以，我们一大家到现在都很团结，凝聚力很强，奶奶就是这个家庭的主心骨。有她在，家就在，温暖时刻在。每逢过节，家里总是热闹非凡，大人在里面做饭、聊天，小孩在外面玩耍，奶奶会提前很多天就准备吃饭的菜。奶奶喜欢炸坨子，她总是在饭前端着一大盆炸好的坨子，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吃，特别满足。这也是我们最温馨的时刻。

奶奶的子女很多，操了一辈子心。中年经历丧子之痛，儿女们成家以后，她更忙碌了。记得很小的时候，奶奶总是替二姑操心，说她没有生个男孩，后来二姑经历重重苦难，躲结扎，接筋，终于生了海平，奶奶眉头上的锁也打开了。可惜好景不长，五姑又患了了严重的风湿病，到处就医都没有好，整天只能卧床。于是奶奶便两天一次往她家跑，洗衣服，拖地......见到什么事做什么事。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全拿给五姑。其实那时候，奶奶已经70多岁高龄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她顶着一头白发却可以健步如飞，两三天去看望一次生病的女儿，还帮她做那么多家务。直到自己当了母亲才明白，那是一种本能的母爱，一种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她。奶奶就是这样，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的子女和我们。

这两年，我工作特别忙。这次疫情期间，才有时间记录这些往事。记得没出嫁前，奶奶极力反对我远嫁，我告诉她：现在交通发达，嫁哪都一样。她坚定地告诉我：不行，以后打仗了你就回不来了。你是我身上的一块肉，我绝对不允许你远嫁。她号召所有能说动的人来反对我远嫁，甚至把我多年不见的妈也叫来劝我。我妈是年轻一辈，当然开明多了。我妈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见，现在恋爱自由，不要逼她。奶奶非常生气，愤愤地骂我妈没良心，没有养育我就不管我的死活。我看着她恼怒又可爱的表情，现在想起来都很意思。

看到劝说无益，那一年暑假她竟然让极度晕车的四姑带着她坐了一夜火车，赶到东莞阻止我。姑姑说她也许是兴奋，要见到我，也许是好奇，卧铺火车她竟然一分钟都没躺，在座位上整整坐了一晚，睁着眼睛不停地看。在东莞住了10来天，她每天像和尚念经一般说远嫁如何不好，絮絮叨叨，没完没了。那时候我们总是笑她无知，这个和平年代怎么会打仗？没想到，2020年刚开始，全国就爆发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型冠状病毒肆虐了很多人的生命，成千上万的人都被感染。城乡到处封路了，有的回不了家，有的出不去。这时候我才深刻感受到奶奶的良苦用心。只要我幸福，她愿意拼尽全力保护我。

奶奶年老了，但她永远想念着我，就如同我永远想念着她一样。在东莞工作的那几年，每逢快要放假，奶奶的电话就来了。总是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要是知道我哪一天回去，奶奶一定会提前一天到汨罗四姑家住，然后等我一起搭班车回家。四姑笑她：一辈子没在女儿家住过，只有孙女来了才愿意住一晚。平时在汨罗吃了午饭怎么也留不住，奶奶听了哈哈大笑。记得有一次我在六姑家吃了晚饭才回去，表弟骑摩托送我们回奶奶家。路上一片漆黑，忽然闪过一个人影，蓬头垢面的，吓我一跳。没想到两岁多的安然喊了句：是姥姥。原来她等不及了，一个人走路去姑姑家接我们娘俩。

结婚后，有了安然，奶奶的牵挂就更多了。每次我带着安然一下车，她就要哭一场，然后从我怀里接过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说来奇怪，安然小时候特别认生，那次一下火车，姑姑抱她，她不要；当奶奶伸出手去抱，她马上扑进奶奶怀里，这也许就是浓浓的血缘关系吧！每逢春节后，我们一家南下广州。这时她又要哭一场，以前只是舍不得我，现在舍不得我和安然。奶奶总是嫌我南下的时间太早，然后边说边把东西一样样往我尾箱里搬，我说：不要那么多。她总是回答：又不要你走路，那时候我们走路还要挑很多东西呢！这些广州没有，你都拿去。每当车子启动后，她还站在寒风中一直往路的尽头看，一边看一边抹泪。不管多远，只要你回头，她永远都在。我每次都害怕回头，怕自己忍不住跟着掉泪。她年纪大了，看一次少一次。

虽然我从小没有爸爸妈妈，但我生性乐观，从没自卑过。一方面是奶奶的乐观感染了我，另一方面也是这个大家庭给了我许多关爱。我应该感谢奶奶，她告诉我唯有勤奋方得始终，她潜移默化地鼓励我坚强，这使我在30多年的生活中从没感到过困难，从不退缩。这种精神一直鼓舞着我，让我一天比一天更加认识：只有这种精神，才是世界上最宝贝的财产。

奶奶现在离我而去了，我将永远不能再见她一面，这个哀痛是无法补救的。我不敢看她的照片，一看照片泪就流。她是个平凡的人，她只是中国千百万劳动人民中的一员，但正是这千百万人创造了和创造着中国历史。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辈子我无法报答她的恩情，希望做一个像她那样坚强、乐观的人，努力工作，来为社会贡献自己的微博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