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琐忆

草原羊驼

<h3>  祖母离我们而去,屈指已二十四年(按初次写下此文的2011年计算)。在她生前,我为她做的事情太少太少。谨以此文,寄托我对她的思念……</h3><h3> 一、呼唤</h3><h3> 祖母的形象最早何时开始出现在我的脑海,已记不清了。但她那特有的呼唤声,时隔五十多年,至今仍在我的内心刻下深深的印记,一声声,悠远而又清晰……</h3><h3> 幼时的男孩,是淘气的岁月。父亲常年外出工作,母亲忙于劳作,时常是祖母边做家务边照看着我。故乡的田野上种满了茉莉花,半人多高的花树,溢着幽香,一眼望不到尽头;那整齐而又松软的花垅,是我幼年时全部的世界:不同花期的茉莉、忙于松土的蚯蚓、繁忙有序的蚂蚁……如痴如醉,使我忘记了一切,不知不觉地离家愈发远了;大概是近中午时光了吧,听见祖母在老家门前的空地上呼唤我,嗓门罕见地响亮,穿过层层叠叠的茉莉花丛,把我从遐想中拉回到了现实。抬头望去,祖母佝偻的身影站在阳光下,左手搭在额头上,正远远地寻觅着我呢!我很诧异,那么瘦小的祖母嗓门为何会如此之大!</h3><h3> 从我记事起她的背就驼得厉害。有时惹她不悦,她会突然对你大喝一声,犹如炸雷,令你猝不及防、浑身颤抖;直至今日,我也罕见堪与之相比的“高分贝”;它高亢中透出凄厉,穿透力极强,能传到几百米之外的“吴厝裡”。尤其在深秋的傍晚,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倦鸟投林、老牛暮归;正是大人们招呼自家儿孙们回家的时辰。一时间,村舍旁呼唤声遥相呼应、此起彼伏;在众多的呼喊声里,祖母的呼唤尤为奇特,它伴随着骤起的西北风,高亢中夹杂着不安,飘忽忽地传到我的耳膜;此时此刻,再淘气的小孩也会停止玩耍;我不禁向家的方向眺望,只见暮色中的祖母右手扠在腰上,正引颈注目着我所在的方向,似乎此时她的腰也变直了不少。</h3> <p class="ql-block">  再大一点的时候,家搬到了龙腰。盛夏的中午,赤日炎炎,一片静谧,人们都午睡了,而此时正是我偷偷去游泳的好时机!龙腰中部的大池塘是暑天里小孩们快乐的去处。在那里,我先学会了“狗刨”、后学会了蛙泳和潜泳;上下翻腾,左右冲撞,如鱼得水,无比地惬意。突然间,水面上传来祖母的严厉的呼唤:“依国,你在哪里?”我一惊,本能地把头缩进水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悄悄观望。只见祖母站在枣树下,用手在额头上挡住斑驳的阳光,目不转睛望着水面上一片黑黑的“脑袋”。 我极不愿意回去,想拖一拖就没事了;再说我如不吭气,她也很难发现我。可时年接近八十岁的祖母一声接一声地呼唤着我,我知道,如不跟她回去,她整个中午都会站在那里,只好现出了“原形”跟她回家。此时,她一言不发,低着头在前面走着。烈日晒得发白的路上空无一人,驼背的老奶奶后面跟着落汤鸡般的孙子,耳边不时响起一两阵烦躁的蝉鸣。</p><p class="ql-block"> 祖母霹雳般的嗓门固然令人感到震慑,而在另外一些场合她低沉婉约的嗓音更永驻我心灵深处。张恨水讲过:“天下最苦人者莫如病”,而疾病中的幼童则苦上加苦。我幼时常得的病有两种:一是消化不良;二是受寒发烧。尤其受寒时,浑身酸痛,坐卧不宁,头重如杵,昏昏沉沉。每每祖母低声地轻轻呼喚:“依国,你那里不舒服?”,此时,我往往躺在床上病眼惺松地瞄了祖母一眼,平日里她镇定的眼神略显焦急;先是俯身看看我,然后找了两根葱白,放进小瓷碗里温在热水中片刻,侧坐在床沿,用拇指和食指蘸了少许葱油,在我的太阳穴、手臂、腿肚子等部位反复刮揉。只见她目光专注,手法有力,嘴唇紧绷,脸上的皱纹刀刻一般。后来我听说,当我一两岁时,祖母喂我进食,必先将食物放到她自己的嘴里试试烫不烫,遇有稍硬的食物还要先嚼成食糜后再喂进我的嘴里,就如同母鸟衔着小虫远途飞回鸟巢哺养幼鸟的情形。这种自然的爱多么珍贵!</p><p class="ql-block"> 祖母到了晚年,也许是我长大了,也可能是她的气力不足了,记不清何时起她不再呼唤我了。从八十年代初期起,她已年近九旬,我意识到她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光。每次探亲结束离家时,我都担心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她了,其实她更有同感。当我离开家时,她总是和母亲一起站在路边的树下,无言地望着我渐渐远去。很远很远了,我回头时,她仍然站在那里望着我,只是更佝偻了,几乎掩映在了树丛中。这个映像,就是祖母最后在我的内心深处的定格。</p><p class="ql-block"> 几十年过去了,但我耳畔分明还时常响起她那悠远的呼唤:“依国,你在哪里啊?早点回家吧……!”</p> <h3> 二、苦难和乐观</h3><h3> 小时候听祖母讲,由于出生时是女婴,再加上她的母亲奶水不足,她差点被溺毙;多亏她哥哥哭求,才留一命。之后她哥哥抱她到路口向过往的妇女讨奶喂,才逐渐长大。看来,她的瘦小,是源于“先天不足”!</h3><h3> 估计在一九四0年代初,祖母有一次差点被日本兵杀害。当时老家的新房子刚刚落成,有一天母亲听见小石径那一头传来一阵皮鞋的声音,就喊了一声“日本鬼子来了”,拉上十余岁的堂哥沿着田埂弯腰疾奔,一口气跑到了远处;悄悄抬头一看,只见家的大门已经关上,祖母未及跑出来;一群日本兵围住大门,有的用枪托砸大门,还有的正探头从狗洞向屋内张望。母亲心想,祖母今天算是完了!日本兵轮番砸了一阵,也许是累了,也许是新房大门比较坚固无望砸开,叽哩咕噜一阵,就撤了。过后祖母说:她当时刚想跑出门外,一看日本兵已到近处,跑是来不及了,返身就把大门关上,整个人就坐在了门杠上。日本兵每砸一下门,门杠就往上跳一跳,她的心也颤了一下;心想:今天豁出来了,大不了一死!谁知化险为夷,逃过了一劫。过了数天,路那头又传来硬物撞击地面的声音,祖母、母亲成惊弓之鸟状再次狂奔,躲在不远处的树丛中。忽然听见路上有人在说福州话,仔细一看,原来是两个乡亲正牵着一只大水牛正悠闲地在小石路上走着呢!</h3><h3> 这些比较久远的事情是我后来听说的。而发生在六十年代初的我家那场巨大变故,则是我亲眼所见,至今刻骨铭心。那天吃饭的时候,母亲叫我去问问久病在床的父亲想吃什么,我到父亲的床前喊了他两声,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我当时刚6岁,就说:“父亲不动了”!只见祖母迅疾地从座位上蹦起,一下跪在父亲的床前,整个脑袋砸向坚硬的地面,咚咚作响;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随即长久无声地抽泣…….长大后我经历过不少生离死别的场面,象祖母悲痛欲绝到这样程度的还几乎从未再遇到过。</h3><h3> 我小时候经常是在祖母的背上度过的。祖母驼背,背上小孩倒是合适了。她背着我去串门、去干活,特别是当我生病的时候,头无力地靠在她很驼的背上,昏昏沉沉地,感觉有了依托。她经常穿着染成蓝色的一种象纱布样纺织品(但比纱布硬)做的衣裳,由于经常出汗,布的颜色深一块浅一块;有时汗水干了,留下一片片白色的汗碱;但祖母生性勤快,很快就洗干净了。</h3><h3> 面对苦难,祖母乐观顽强。我记得她在缝衣服、编草鞋和闲暇之时,经常哼一段自编的无名小调。尽管我一直没听懂其中的词字,但猜想它一定是寄托了祖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子孙健康的企盼、对未来幸福的渴望……你看,她心无旁鹜、全神贯注;微笑中露出凝重,闲适里透着坚韧,这里面有她全部的世界啊!</h3><h3> 祖母爱听也爱说笑话。有一次我跟她学舌坊间流传的尼克松访华时随从“偷”九龙杯、又被魔术师不失礼而巧妙地要了回来的“八卦”,她眯着眼睛、张着没牙的嘴笑了,还不时插话发表几句评论,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只剩下了笑纹。 第一次携内子回去探亲时,她和初次见面的孙媳妇对话,两人比划了半天,连猜带懵。过后祖母跟我说:“我们是母鹅对公鸭,在水里也会讲出一身汗”。问她刚才都讲什么了,她说不知道。</h3><h3> 祖母爱用自己的话总结出人生的哲理去告诫我们,比如“贪心没有好结果”、“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草窝”等等。多少年来,每当自己处在人生的转折点,我都会想起祖母的这些话。她略显尖长的脸型,嘴巴下长着一颗痣,耳朵大而长,晚年时脑袋微微有点震颤,明亮锐利的目光仿佛洞穿一切,意味深长!是啊,“贪心没有好结果”!</h3><h3> 三、心算.草药</h3><h3> 祖母口算能力极强。那时候,近郊的百姓靠买山里人挑下来卖的木块、松枝等当柴禾;我家里有一杆祖传大秤,据说十分精确;每当邻居买柴禾来借秤时,祖母总是忙不迭地放下手里干了一半的活,急急忙忙拿着秤赶了过去;问清价格,称好份量,她沉思片刻,就能准确地报出诸如“一百斤两块八,现在八十四斤,一共两块三角五”之类的结果来。街坊四</h3> <h3>邻不论老小都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尤其邻居那位据说“一辈子都没有做过梦”的老奶奶更是把祖母奉若神明。但祖母也有少数算错的时候,这时候我们都不敢当面指出,因为她的脾气相当暴烈,极有可能又“霹雳”我们一下!</h3><h3> 祖母记忆力超群。经常和幼时的我讲起二、三十年代国民党军队在福州混战、民不聊生的事情。当时我还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长大后回想起来应该说的是陈铭枢、蔡廷锴他们组建福建革命政府的事件吧!在中国底层的百姓中间,有多少象祖母这样的劳动妇女,她们没有受到什么教育,甚至不识字,但潜质聪明,关注社会,同时又恪守传统,终生辛劳……祖母只是其中的一个缩影,这也许就是命运吧!历史上曾有多少仁人志士为“公平”而奋斗,但这是多么遥远的目标和愿望啊!</h3><h3> 中国传统文化中素有“可以济世,可以养生,历来以医者为最”的说法。祖母的前辈传授了一些草药秘方给她,童年时我耳闻目濡她为乡亲无偿寻草药治病的情形,深刻地体会到了“仁”字的内涵。</h3><h3> 南国自古多“瘴气”,就是中医说的“湿毒大”,人们容易长各种疔、疮、痈、肿。六十年代的龙腰,山清水秀,植物茂盛;龙腰境边的“苔泉”、屏山之巅的“镇海楼”,也算是一个人文荟萃之地。乡亲们长了疖肿,上门请祖母治疗。当时我十余岁,可能祖母有意要把“秘方”传授给我吧,她时常带我去采草药。于是,屏山山腰、“长河”之畔,经常出现一老一小的身影。祖母边采药边讲解,这时候我才知道:长在不同部位的疖肿名称也不同,用于治疗的草药也不同,否则疗效不佳。记得最厉害的疖肿叫“背”,长的部位在自己背部手够不着的地方,外观极其骇人,化脓溃破的伤口甚至手指都可伸入;秦朝时的丞相范增就是因“发背而死”!祖母治疗“背”用一种开着紫花的植物(可能是“七叶一枝花”),她小心翼翼地摘下花、叶,捏在掌中,秘不宣人;到家后,找个石臼到僻静处捣成糊状,再招呼在近处等候的乡亲,将草药敷在患处,覆上油纸后嘱其静养数天,禁食辛辣鱼虾等食物。几天后,除少数顽疾者需再次前来复诊外,多数已痊愈的乡亲手提几块蛋糕兴冲冲地登门致谢。此时祖母仔细地察看了患处,又交代了几句,眼睛眯成一条线,咧嘴笑了,脸上一片祥和。</h3><h3> 多年后,我故地重游,寻觅当年采药的踪迹,但已是人、物皆非。身边走过似曾相识且行色匆匆的乡邻,望着满目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我眼前却依稀出现祖母那遥远而又熟悉的面庞,她带着年幼的我,在晨雾中,在夕阳下;徜徉在田埂边、山坡上……可此时,祖母她正长眠在莲花峰麓深处的一片绿霭之中。</h3> <h3>  (我和祖母最后的合影,半年后她就去世了) </h3><h3> 四、琐事杂忆<br></h3><h3> “民以食为天”。三年困难时期,幼小的我和家人一样,吃糠咽菜,苦度饥荒。有一次吃粮店配给的地瓜干,一下吃得太多,消化不良,呕吐不止。那发霉的地瓜干灰中发黑,是强致癌物,但有什么办法呢!记得上小学一年级时,坐我邻座一个叫郭亮的女同学从家中拿来一块米糠做的饼分我一半,当时觉得出奇地好吃;有一次我偶然发现家中的阁楼上珍藏着花生油和白糖各一瓶,忍不住悄悄地“品尝”:先挖一勺白糖放入口中,待融化差不多时再含一口花生油,味道美妙无比……。连续几天故伎重演,直到有一天听见祖母在阁楼上自言自语道:“花生油怎么变少?!”吓得我见好就收,过后此事就不了了之。</h3><h3> 南方历来信奉的“养生文化”,依我看其实就是“上火”文化。祖母非常注重预防“上火”,早晨我刚起床,她就给我一碗盐开水喝;我放学回家时饭也煮得差不多了,她就端过来早就晾在灶台上的一碗盐米汤,边催我喝下去边说“别上火了!”至于像煎、炸、烤类的食物,家里根本见不着踪影,更甭提吃了!所以小时候我坚信煎、炸、烤的食物都是美味佳肴。邻居小孩常吃烤红薯,我只能望“薯”兴叹。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假装帮祖母烧饭,偷偷把一个中等大小的红薯塞进灶膛里,估计差不多烧熟了,用早已准备好的布一裹,溜到屋后的墙角,手忙脚乱地剥去烤黑的红薯皮吃了起来;由于经验不足,红薯还没烤熟透,中间部分还是生的。刚吃一半,就听见祖母在喊我,我赶紧扔掉剩下的半块红薯跑了回去。祖母看着我厉声问道:“你干什么去了”?“没干什么呀”,我怯怯地回答。“那你的嘴角为什么是黑的,是不是吃烤红薯了”?我一时无语,剩下只有挨骂的份了。</h3><h3> 烟草也许是个好东西,否则为什么媒体一再给予致癌的警示而照样数十亿人前仆后继、一往无前?祖母早年抽水烟,不知何时戒了。到了七十年代左右,她又抽上烟了,有一次抽着抽着就晕倒了,全家大小就不再让她抽了。强烈的烟瘾促使她经常偷偷跑到邻居那里去抽;家人不放心,怕她摔了,就派我尾随。我有时也会责备她几句,她置之不理。过若干年我细想起来,觉得自己不够体谅;祖母一生坎坷,命运多舜:中年丧夫,晚年丧子(独子),人生的艰辛磨难她尝遍了,抽几口烟也许能使她得到一些放松吧!</h3><h3> 祖母身材瘦小,但生命力顽强。到八十多岁时不用戴眼镜还能穿针引线,除了冬季犯支气管哮喘和偶尔的胃口疼外,几乎没有别的什么病。但犯病时剧烈的咳嗽声在几十米外的马路边都能听见。家里专门给她配备了一个竹筒做的痰桶,里面铺了一层草木灰。福州的民居多为木结构,隔音性很差,祖母深夜咳嗽声经常把我们吵醒;一阵剧咳后,往往伴随着长久的呻吟。当时我内心痛楚,但不知如何才好,后来才知道用甘草片或者氨茶碱就能缓解病情。当祖母的喘息声慢慢平息下来之后,一切归于寂静,偶尔祖母翻身,身下的稻草垫发出悉悉唰唰的响声,听着她呼吸渐渐均匀了,这时候只有家里那座古老的“自鸣钟”嘀哒嘀哒地响着。夜深了,我也慢慢沉入到了睡梦中……</h3> <h3>(祖母最后的遗容,此时的她永远也站不起来了)</h3><h3><br></h3><h3> 祖母是一九八七年七月去世的。当时内子正办理转业安置工作,我带着两岁的儿子在天津部队上班。记得那一天下午在院内礼堂门口遇见一位小同事叫我:“有你的电报,上面说祖母去世了!‘祖母’是谁啊?”我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虽说祖母已是93岁高龄,但她真的离开我们了吗? 后来听说,祖母是无疾而终的。去世前数小时还自己吃了饭,和邻居聊了几句话;后来觉得有点累,就回屋了,自己躺在床上就逐渐地安息了。这是她老人家的造化,善良、坚强、勤劳、乐观……也算是造物主送给她的一份最珍贵的礼物吧!我祖母一生辛劳,吃了无数的苦,虽说不能“生如夏花灿烂”,却也做到了“死如秋叶寂静”;如此安详离世,也许在世人中万分之一的概率都不到,对远方的我也算是一点慰籍!从战坂赶来的乡亲说这是“喜丧”,将吊孝的白布改成新买的红布;还听说出殡时雷雨大作,莫非老天也为我祖母悲泣?</h3> <h3>  (祖母(墓碑上的“徐孺人”)去世三十年时的祭奠)</h3><h3><br></h3><h3> 这些对祖母零零星星的回忆,是我在二0一一年春节期间仓促写就的。这一年是农历兔年,讲到玉兔,自然联想到了嫦娥和月宫,脑海里似乎又闪现出祖母在故乡皎洁的月光下,低声吟唱着古老的童谣,轻轻拍打着年幼的我进入梦乡的情景。咫尺之遥,茉莉花正绽放着阵阵的幽香…… </h3><h3> (初写于 2011年2月7日,修改于2020年2月,时值祖母去世三十三周年)</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