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虐的病毒无情地吞噬着生命,多少病人肺部衰竭,寂然离世,几多医护人员冲锋陷阵,壮烈殉职。病来如山倒,在病魔面前,人是何其渺小又何其伟大。“生命”的命题总是以惨烈的方式,迫使人开始思考。于是,我抽出了书架上余华的《活着》。 《活着》是余华1992年9月3日完稿的,讲的是一个悲剧故事。中国人是不喜欢悲剧的,喜欢的是大团圆的喜剧结局,即便是《窦娥冤》也有返乡的父亲替其昭雪,恶人终遭恶报,张驴和狗官都被斩首,大快人心。而余华偏偏就讲了一个悲剧故事,人不死光,故事不能结束。娓娓之中便藏凄婉悲怆,叫人心魂纠结不忍卒读。 《活着》的主人公是福贵,他由一位吃喝嫖赌的少爷堕落成长为一名自食其力的农民。社会的大环境在变更,小人物的命运也在变化。富贵的妻子家珍得了马上死不了的软骨病,他的儿子有庆长到了13岁,为学校的校长也就是刘县长的女人献血,血被抽干死了。他的女儿凤霞小时发高烧烧哑了,长大了因产后大出血而死。他的女婿二喜卸货时被水泥板压成了肉酱。唯一的外孙苦根长到7岁时,生病吃豆子撑死了。最后,只剩下富贵一个人活着。接踵而至的灾祸不断地折磨着这家子人,福贵也曾经想过死,但还是赖活了下来。 小说采用讲故事式的方式,用第一人称展开情节。没有细腻的描写,没有华彩的铺排,只有一个忘却了人间悲欢的老头不紧不慢地讲着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仿佛是别人的故事,和老头一点关系都没有。谈及为什么采用第一人称叙事时,余华这样说:“福贵的讲述里不需要别人的看法,只需要他自己的感受,所以他讲述的是生活。如果用第三人称来叙述,如果有了旁人的看法,那么福贵在读者的眼中就会是一个苦难中的幸存者。”<br> 余华在韩文版自序里写道:“活着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活着》讲述了一个人和他的命运之间的友情,这是最为感人的友情,因为他们互相感激,同时也互相仇恨;他们谁也无法抛弃对方,同时谁也没有理由抱怨对方。他们活着时一起走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死去时又一起化作雨水和泥水。” “人只要活得高兴,穷也不怕。”“只要一家人天天在一起,也就不在乎什么福分了。”“你千万别糊涂,死人都还想活过来,你一个大活人可不能去死。”“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是不得不来;我们最终会离开这个世界,是不得不离开。”“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这些是《活着》里论述生命的经典句子,也无甚深奥,简而言之,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底层的小人物,不管什么时候,再苦再要命再没有意义,都要能忍能熬,为了活着而活着。 为什么呢? 时代的摆弄。胳膊拧不过大腿,人硬不过时代。租地的佃户(福贵由地主少爷沦落成佃户,另外本就有佃户阶层的存在。),不得心甘情愿地受地主的盘剥吗?抓兵的时候,不是把福贵抓去拉大炮去了吗?1958年大跃进的时候,福贵不得老老实实地交出自家的铁锅吗?炼钢炉选址不是把老孙家的草房子给点了吗?合作社的时候,有庆辛辛苦苦养的两只羊不得充公下汤锅吗?为了有庆到城里上学,福贵不得忍痛割爱把凤霞送人吗?60年的时候,有庆不得喝一肚子池水充饥吗?文革的时候,不是把队长拉到城里批斗了一通吗?福贵的痛是时代的痛,是群体的痛。<br> 命运的捉弄。福贵是个“烂怂”。吃喝嫖赌的少爷时,他敞开了性子浪,对爹娘对岳丈不孝,对家珍非打即骂,活得和畜生没两样。书里写福贵好上了一个胖妓女,晚上爬白天骑,里面有一段恶心至极的描写:“她走路时两片大屁股就像挂在楼前的两只大灯笼,晃来晃去。她躺到床上一动一动时,压在上面的我就跟睡在船上,在河水里摇呀摇呀。我经常让她背着我去逛街,我骑在她身上像是骑在一匹马上。”<br> 因龙二使诈,福贵把一百亩的地和老宅子输了个精光,变成了一个点头哈腰的佃户,才慢慢地学会了活人,才懂得家珍对他的好,才懂得应该对孩子好。一个幡然醒悟的人比拥有金山银山更重要。但,命运开始了死神翻滚的折腾,天灾人祸,社会飓变,福贵周围的亲人一个个死去了,老徐家和二喜家断了种绝了后。命运不公啊,咋能紧着一家人往死坑呢? 凤霞的爱人歪脖二喜命硬吧,歪脖给丈人家修屋盖瓦,粉墙刷壁。娶亲时锣鼓喧天,撒糖散烟。对丈人孝顺有加,胜似亲儿。为还结婚债务,剩吃俭用。凤霞没了,他背着箩筐带儿,用苦力去挣钱。歪脖年轻力壮,命硬吧?可是,临了临了,还是被水泥板子给砸死了。这不是命运的捉弄吗?先天歪脖,中年丧妻,也没留个全尸,儿子苦根也小命不保。 龙二呢?俗话说,恶有恶报。解放后,龙二被定成地主,拉出去枪毙,打了5枪。赴死的龙二扭头对福贵说,我是在替你去死!刘春生呢?和福贵一起共患难的逃兵,参加了解放军,命大,打败了国民党,赶走了美国兵,也当上了县长,还动用特权,鬼使神差地抽了有庆的血,要了有庆的命。结局呢?在家珍都原谅了他的时候,春生却经不住小兵的批斗,上吊自杀了。这不是造化弄人吗? 很喜欢《活着》里的一句话:“从前,我们徐家的老祖宗不过是养了一只鸡,鸡养大后变成了鹅,鹅养大了变成了羊,再把羊养大,羊就变成了牛。我们徐家就是这样发起来的。”福贵的爹是这样对福贵说的,福贵也是这样对自己的儿子有庆和孙子苦根说的。这是老徐家的发家史和致富经。天道轮回,盛极必衰。小说不仅讲了福贵悲催的人生,还讲了时间流里老徐家的兴衰史。 说到了鸡生蛋蛋生鸡的致富经,小说里就有了有庆养羊的情节,就有了苦根养鸡的情节,就有了福贵买老牛,并对着老牛“二喜、有庆不要偷懒,家珍、凤霞耕得好,苦根不行啊”的吆喝声。福贵的名字叫福贵,老牛的名字也叫福贵,老牛的名字还叫二喜、有庆、家珍、凤霞和苦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