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乡四季

胡承军

　　 初春，秦巴山渐渐苏醒了。像一个睡意朦胧的大汉，只等春雨洗去它冬眠时的慵懒，也许顷刻间那憋足了劲儿的芽苞就会舒筋展骨，给这个巍峨的大汉披上鹅黄或者翠绿的大氅，没准儿在它硕大的胸前或头上还会发现三三两两的纷纷繁繁的耐不住性子的野桃花。一场霏霏细雨，大山醒了，春天真的到了。山峁上，蕨根草带着初生时特有的淡紫色鲜嫩嫩地冒出土面，怯生生地窥视着春的世界。耸立在高处的棕榈树在微风中煽情地摆动着葱绿的大叶片，似乎在向人们昭示：我多像南国的美人儿！几天功夫，她腋下的小叶片就毛绒绒地窜将出来，与她分享着春的气息。

　　 春分时节，山绿了，秦巴汉水的农人们笑了。农家的房前屋后一簇簇墨绿色的茶树应和着连山成片的茶园抽出鲜嫩的叶芽。在一个清爽的早晨，就有那么三个或五个，一群或两群仙女般的采茶姑娘点缀在茶丛之中，不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和欢快的歌声。当然，早年的《十爱姐》、《采茶歌》已被流行歌曲所代替。这时总有那么一些不知深浅的毛头小子哼着走了调的老情歌来奏热闹，一般能落个“放牛娃儿放牛儿”的笑吗。在笑骂声中悻悻而去还算是智者，在笑骂声中不识相地再顶上几句，那可就要丢人现眼了。在采茶的队伍中也有三五个做了媳妇的瞅准时机一哄而上，就真的要给你宽衣解带，让你的雀雀见见世面。直到你姑奶奶、大姨大妈叫顺嘴了才会放你。当然一般都是双手提着裤子鼠窜而去。这时你会听到茶园一片开心的笑声。

“自昔关南春独早，清明已煮紫阳茶。”茶乡闹春便由此时开始。

　　 这春分至清明时节所采的茶，茶农们管它叫“清明茶”或“毛尖茶”。“清明茶”既讲究制作加工的工艺，还讲究其采摘的时间，必须是清明节以前所采摘的，因而数量也相当少，算是这茶乡的茶中极品了。这极品茶一般未等晾干就被性急的客人或“茶滚子”（茶贩子）收走了，所以在农家小院或晒茶场很难见到晾晒清明茶的情景。真正的采茶季节是在清明节以后，几场春雨，嫩芽噌噌地往出冒。这时节，汉江两岸，山上山下，墨绿色的茶园里散布着星星点点的姹紫嫣红的采茶仙子，在歌唱嘻笑之中灵巧的采摘着一芽芽鲜绿的茶叶。不到晌午的时间，这农家小院或晒茶场便摆满了晒茶的簸箕或晒席，到处都飘逸着那种新茶所特有的诱人的浓香。这情，这景，这香，一直要持续到夏至。

　　 茶乡的春天是闹毕了，接着就是炙人的夏天。庄稼地里的包谷已挂上了红缨，红苕地的苕秧已蔓出老长，篱笆上坠满了大大小小的瓜菜，那农舍旁的老核桃树上的公蝉“嘶叽呀嘶叽呀……嘶……”的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这个季节可忙坏了留着“锅铲头”的娃儿们，从早晨到黄昏他们很少落屋。吃饭的时间到了，只有围着围裙的妈妈站在院子的沿坎上扯起嗓子喊“狗娃子哎，回来吃饭咯！”叫了那么几声，也有听到回话的时候：“等一哈儿就回来了。”他这个“一哈儿”就是“一会儿”，你可不要当真，天不黑他是不会回家的。回家的时候他也绝不会空着手回来，要么提着一串用树皮连着的蝉，要么拿着几个去了青皮的“光巴儿”核桃，那小屁股蛋的裤兜里也许还插着一截半截不知在哪儿寻的没吃完的烤得焦黄的包谷棒。身上的汗衫早已没有了原色，两只手爪子被核桃皮汁液浸染的乌黑发亮，在这个夏天是别想洗掉了。这会当爸的会凶上一句“狗日的明天再跑……”之类的没有后半句的话。因为对这些家伙来讲，明天依然是明天，明天他还是这山中的精灵，谁也把他们奈何不了。

　　 夏天就是这样在大人们的劳作，“狗娃子”们的欢乐中悄然而去。

　　 秋天是个收获成熟的季节。茶树在这个季节养精蓄锐。草已锄过，追肥已施，春天之前都没它们的事。到了深秋，田里的庄稼已经归仓，收获后的地里又种上了冬菜，绿油油地长的正欢。田坎地头的橘树似乎察觉到了人们对它的冷落，这阵使了浑身的解数浓妆艳抹，叶儿尽量的绿，果儿尽量的红。这一招还真把人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不久，一筐筐红玛瑙般的金钱橘便运到了城里。那曾妖艳一时的橘树只有等到明年再度辉煌。最后一个登场的便是柿树了。挂满了枝头的柿子已由黄变红，绿叶红果，十分美丽。然而她总觉着她的美没有尽情地显露，便像成熟的少女一样，一件一件脱去她绿的衣裳，去显示她极限的美。冬天就要来临了，她的美能熬过冬天么？

　　 在我们那个年代，冬天总是缺衣少棉，脚屡屡冻伤，有时钻心的疼。所以对于冬天我不想再说什么。

再见，冬天！

2001年8月10日·西安

配乐:春江花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