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稿记趣(刘文华)

文学丛刊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刘文华,男,江苏三强律师事务所律师,苏州大学法律硕士,注册税务师,英语翻译,江苏省盐城市诗词协会会员,曾兼任文学平台和刊物编委、评论,创作诗歌、散文和小说,有部分作品获奖。</p> <p><br></p><p> 机关有一类人,被称为“笔杆子”。“笔杆子”主要为领导和单位捉刀写报告、讲话、发言、文件,有时也做宣传。一个机关,无论级别、性质、大小,说的活很重,写的活更重。可以这么说吧,如果不让机关说和写,基本就没有什么事可做。按理说,机关人人都应是“笔杆子”,可情况并非如此。很多人在机关干了一辈子,从毛头小伙干到耄耋老头,说起来头头是道,甚至长篇大论,写起来就像挤牙膏,整得脸红脖子粗,也写不出一篇像样的文字。更奇怪的是,还有不少所谓中文毕业的人,到机关工作,写出来的文章让你不敢相信,他的中文究竟是怎么学的。</p><p> 我初到机关时,喜欢写点小文章在报刊发表,挣点稿费。一篇不长不短的稿子,能换来小半个月工资。写稿十分有利可图,所以动力十足。那时都是纸印报刊,种类也少,想写稿挣钱的人又多,稿子发表不易。现在写稿发表不难,但纯属费劲买吆喝,通过写稿挣钱变成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专业写稿谋生者不是没有,就是通常所说的专业作家。现在听说,专业作家也不是专靠稿费为生,也拿固定工资。</p><p> 以前几位文友,我常在大街上看到他们背个大包漫无边际转悠,有时也搭讪几句,得知正在街上寻找花边新闻和奇谈怪论,就感到有点像马路记者。一见面,往往都是先发名片,然后拿出各个报刊和平台的采访证或特邀记者证,然后问是否需要做广告,或上个头版头条?然后再报出各个版面的价格,感觉文人的斯文荡然无存。我想专业写稿的日子不好过,虽不能说日不聊生,也最多只能混穷而已。网上常有广告吹嘘传授写稿月挣上万之法,我不敢妄加推测此妙法有假,我只是纳闷,推广此法者为何不自己写稿挣钱,而是舍近求远,传授别人挣钱分羹给他。好比卖假药的,推销给别人,自己从来不吃。每当看到这样的写稿妙法广告,我就想到了传销。看来,写作也可以用作传销。</p><p> 那时稿子值钱,编辑就十分挑剔,有时蛮到吹毛求疵的地步。这不怪编辑,人家花钱买稿,有资格对稿子的成色和质量货比三家。货不硬,想骗钱,没门。我有时花蛮力写出来的稿子,自感质量不差,但编辑却不买账。稿子寄出后,不是石沉大海,就是退稿信接踵而来。有一次我寄了一篇大约三页多纸的散文给某杂志,编辑的退稿信长达四页之多,洋洋洒洒,认真卖力地点评和略带批判了我的散文。为了挣钱和提升用稿率,写者不得不想出一稿多投的法子,广种薄收,打时间差,东方不亮西方亮,居然稿酬颇丰。</p><p> 我的一位文友曾经向我介绍一稿多投经验。他说,先投杂志,再投报纸。杂志用稿周期长,发稿费周期更长,难以短平快拿钱。一篇稿子寄给杂志社,从寄出到稿费到手,没有半年肯定不行,若是等米下锅,估计要饿死好几回。报纸走马灯出版,天天更新,用稿量大,能很快收益。此法果然有效,一篇稿子,打印几百份,天女散花般邮出,哪怕只有10%的用稿率,也能发笔小财。报纸稿酬尽收后,杂志刚好出刊,陆续跟进,细水长流。虽然也有报刊禁止一稿多投,但都是说说而已,并无防范之策。没有网络,一稿多投很难被发现。即使被发现,稿费已到手,也不好追回。有几次,在稿费发放之前被发现是一稿多投,结果稿费被停发,还收到了编辑的警告信,信中说了很多下不为例的难听话,读了感到像警察训斥小偷。现在,稿子几乎一文不值,还不能一稿多投。一旦一稿多投,立即就被平台发觉,落得自讨没趣。</p><p> 早上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等邮差。邮差来了,稿费单就来了。最高峰一天能等来十几张稿费单。几位文友有时还打电话相互问问行情,各自收到多少张稿费单。稿费单到手,还要到邮局兑钱,我一般一周去邮局一次,集中兑付。去的次数多了,就和邮局的人混得很熟。记得邮局有位女工作人员,开始看到我去兑钱很感头疼,后来才逐步好转。那时,到邮局兑款的一般两类人,一类是收到亲友寄钱的,另一类就是我们这些拿稿费的。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邮局的人对兑稿费的总是怀有敌意和不满。一位文友点拨我说,去兑稿费,如果遇到女工作人员,最好发个口香糖之类,如果遇到男工作人员,就发支香烟。客气到位,兑稿费容易顺畅。我按照他说的方法去做,果然敌意消除。每次去兑稿费,发了口香糖或香烟以后,他们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用语也十分亲切温暖,像是灾民看到募捐一样。</p><p> 稿费挣多了,就有人眼红。</p><p> 有几次,工勤员请人将稿费单带给我,这位仁兄不但没带,还将稿费单压在办公室抽屉。报纸样刊来了,却没收到稿费,打电话问编辑,编辑说,稿费早就发出,应该收到。编辑怕我不信,还寄来收件回执复印件。我就向工勤员打听,工勤员说请某人带给我了。根据工勤员回忆,我顺藤摸瓜,找到这位仁兄。这位仁兄慌忙说:忘记给我了,对不起,不是故意的。其实我知道,他就是故意的,但毕竟证据不足,我只好忍气吞声。拿到稿费单,立即到邮局兑现,有几张已经过期退回,不得不再联系编辑,费了很大的周折才追回稿费。</p><p> 也有人向领导告密我不务正业。领导找我谈话。我说,写稿一没有误事,二没有违纪,我不好交代什么。领导不好下手,只说了几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话。告密者又说我用单位的信封、纸张、油墨、邮费谋私。这击中了我的要害。领导到办公室认真检查了办公用品领用登记簿,发现我的领用量太大,远远超出正常办公用量。证据确凿充分,我无法抵赖。领导根据证据又找我谈话,我无言以对,表示痛改前非。此后,我不得不自买信封、纸张、邮票,自掏腰包到外面文印社打印,眼红者才终于哑口无言。</p><p> 写稿出名,不是什么好事。</p><p> 那年年终,领导把我找去,让我为单位写年终总结。每个单位很看重这个总结,向上汇报,向下报告,方方面面,都要这个总结。我说,我没有写过总结,不会写。领导说,你是我们单位著名的“笔杆子”,常发表文章,据说还挣了不少稿费,写总结小菜一碟。我说我投稿用过单位的信封和纸张,犯过错误,没有资格写总结。领导说,那是鸡毛蒜皮,不值一提,况且,你写稿还为单位完成了宣传任务,争得了荣誉,正在研究给予表扬奖励。我推托不过,只好受命。写总结不同于写稿子,不能瞎编,也不能别出心裁,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更不能把单位的成绩写没了,缺点写重了,所以写起来十分吃力。我找来往年总结,科室报表,领导讲话,上面来文,本单位发文,反复研究揣摩,终于拿出草稿送领导过目。</p><p> 领导看我写的总结稿,还没看完,就差点跳起来,手拍桌子大声自言自语说,这是一篇好总结啊!领导在办公室的动静太大,弄得其他副职和办公室主任以为有人上访闹事,纷纷跑到领导办公室,为领导解围脱身。大家看到领导正在聚精会神看材料,才都缓一口气,回到各自办公室,议论纷纷。大家猜测,领导究竟看的什么重要材料而拍案叫绝,难道是提拔考察文件?还是年终奖金指标?总之,领导看的肯定不是一般文稿,大家猜来猜去,没有得出一致结论。</p><p> 没过几天,机关开年终总结大会。机关全体人员,下属单位负责人都来了。我写的总结稿变成了油印稿,人手一份,发给参会人员。油印稿飘曳着油墨香,伴随着轻快欢乐的迎宾曲,弥漫在会场的空气里。往年,每当我闻到这种油墨香气,就要头晕呕吐,今年不知怎么,再次闻到油墨香气,不但没有头晕,更没有呕吐,相反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仿佛闻到自己养的儿子刚沐浴后的体香,感到神清气爽、心旷神怡。</p><p> 与会者和往年一样,面无惊澜,呆若木鸡,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全然没有感到手里这份总结稿的厚重和层次。领导在台上读稿,下面依稀可辨,有少许翻动稿子的蟋蟀声。也有的参会者,稿子摆在面前,一动未动,正襟危坐,像泥塑木雕;也有的在看别的什么,一张报或一本杂志。后面还有一位男士偷偷在桌底下摸女士的手,偶尔还听到女士小声说:别这样,有人看到不好。这让我有点失望。我精心写的这个总结稿,领导都拍案惊奇了,大家反应怎么这么冷淡和平常?</p><p> 领导读完稿子,意犹未尽,还想再讲点什么。大家知道,材料上印的,根本不是他们想听的。领导脱稿讲的,才是他们真正想听的,或许才是这次会议的焦点和最大收获。领导呷了一口茶,清清嗓子,提高嗓门说:关于今年的年终奖……,会场像平静的湖面投了一块石头,顿时起了波澜,座椅吱呀吱呀响动。几位看报纸的与会者立刻收起报纸,叠放在总结稿下面,还下意识地摸一下茶杯。后排摸女士手的男士像触了电,迅速将伸出去的手缩回,那位女士脸上的红晕慢慢消退,还依依不舍瞟了摸她手的男士一眼说:不要犯嫌,听领导讲话……</p><p> 领导又呷了一口茶,然后用右手扶了扶茶杯盖,环视整个会场,像检阅三军。大家屏住呼吸,会场死寂一般,等待领导发布最激动人心的消息。领导又呷了一口茶,还把桌上的材料整一整,坐在主席台上的其他领导个个面目慈祥,像长者和庙堂里施舍难民的大师。与会者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了,后排一位男士可能感冒了,实在压不住嗓子里的毛毛躁躁,闷声干咳了几下,声声清晰,响彻整个会场。</p><p> 关于今年的奖金分配,领导接着说,方案还没有出来,党委还没有研究,现在离春节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希望大家稍安勿躁,坚守岗位,认真工作,为实现首季开门红而努力……大家心仪已久的奖金问题仍然悬而未决,会场上弥漫失落的叹息声和收拾材料、起立离开的响动声。我也正要离开会场,领导在台上叫我。我停住脚步,领导说,你把今天会议材料整理一下,发个简报。我问,简报原来都是办公室编发,怎么让我编发?领导说,总结稿是你写的,情况你比较熟,就你编发吧。我在总结稿的基础上改头换面,改写简报,发在单位内刊上,才算完成任务交差。</p><p><br></p><p><br></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