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下

一叶浮萍

　 这个冬天，无雪。

没有雪的冬天是缺少灵魂的，不是一个完整的冬天该有的样子。昨天气温骤降，酝酿了一天的风声终于渐至，傍晚时风，在窗外呼啸、扑打，夹杂着冷冽的寒雨。这一切，都让我心生错觉，也许，我期盼已久的雪，终于要下了。

下了吗？照例在这个点醒来，外面还是一片朦胧的黑，很想去窗外看一眼。玻璃被窗帘隔住了，什么都看不见，隐约有下雨的声音，还有鸟儿的清亮的鸣叫声。应该是没有雪。不免有一丝丝遗憾。不上班的日子到底是轻松自由的，尤其是对于我这种天性散漫的人来说。那就继续窝在被窝里吧，外面无雪，心中有雪就好了。

心中的大雪，一到冬天，就翩然而至，在我的世界里纷纷扬扬，肆无忌惮地下着，那是儿时故乡的雪。

照例也是凛冽的西北风，吹得越大越好，越久越好。也会下小小的寒冷的雨，最先感知寒意的是脚，从趾间一寸寸地变冷，到整只脚渐渐麻木，然后不得不围着地面不停地划圈。大人们见了面，会说同一句话“要下雪了！”脸上似乎也夹带着一丝欣喜之色。经历了几次或大或小的雪后， 就会积累了一点经验：如果下雪前来一场没完没了的雪子，那准定会下一场大雪。所以最喜欢听雪子的声音，嚓嚓嚓嚓，哒哒哒哒，像无数颗跳跳糖在天地间跳跃，像千万粒小冰雹在屋顶上滚动，如果是在夜里，听着雪子的声音入睡是最安心的时刻。

翌日，大雪一定会在夜里如约而至。一大早，打开窗门，目之所及皆被大雪覆盖着，房屋、道路、田野、小山丘以及上面的大树小树，无一例外。仿佛置身于白雪王国，整个世界安静而纯洁。

这样的早晨，上学迟到是不需要理由的。父亲在扫雪，从家门口的小路给我们扫出一条通往大道的雪路，也许他不知道，其实我最喜欢第一个走雪路，前面白茫茫一片，抬起脚用力地踩下去，踩下去，很快就布满了两行小脚印，特别有成就感。母亲照例地烧好了早饭，给我和弟弟备好了取暖的东西，叫做“铜踏”。圆鼓鼓的身子，密麻麻的眼睛，里面盛满了炭火，上课的时候，只要踏在上面把脚煨热了，整个身子都会热烘烘的。现在的孩子都已经不用这种旧时老式的取暖器了，现在气温也是一年暖似一年，连雪，也懒得下了。

可那时的天气 是真的冷啊，我记得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旧学校拆了建新校舍，我们去一个老祠堂借读，那哪里可以算是教室啊，没有门，也没有窗户，一面几乎是悬空的 就几根老旧的柱子支撑着，我们的教室在西面，木制的楼板全是大大的缝隙， 楼上还有四年级的学生在读书，他们稍一走动，灰尘簌簌地落下来。上面一跑动，下面就大喊：“下雪了，下雪了！”那一年的冬天确实特别冷，下了好几场雪，因为我一直记得，鹅毛般的雪曾经落在我的桌子上，书本上，睫毛上……

　　我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姓“杨”，高高瘦瘦，白白净净。那时他刚刚高考落榜，腼腆又羞涩，上课不太多讲，就满黑板的写啊写，粉笔灰簌簌地往下落，让我疑心屋里屋外都在下雪，这样的感觉好极了。我至今还记得他冻红的鼻尖，一吸溜一吸溜的，每次为了把字写得好看一点，会把手上的白手套摘了。二年级的语文老师在读生字的时候常常把“人人”读成“lenlen”，她是一个特别严厉的老师，我们常常会听到她的斥责声，她班上的学生上课大都一动不动笔直笔直地坐着；四年级的班主任年纪大了，学生们做作业的时候他坐在讲台上打瞌睡，下面吵翻天了他都不知道；我们喜欢的小个子的美丽的音乐老师， 喜欢上了我们班主任，听说他爸爸不同意，硬是把她押回家了……

虽然冷，但我还是喜欢极了这样的教室，没有门，没有窗框的窗户，老师不在的时候，眼睛可以自由自在地看来看去，耳朵也可以随时随地飞到别处。后来，师范毕业后，我回到了自己以前就读的小学任教。 因为宿舍紧张，几个年轻的女同事就借宿在那个祠堂里，却是感觉到了异常的冷清，甚至有些害怕了。

下雪的日子，我们最盼望的就是放假了。大人小孩都没事做，可以想干嘛就干嘛，父亲连脾气都是难得得好了起来。池塘的水结成了厚厚的冰，小孩子们一个个拿铜踏盖，印出一个个冰圈，大家一起比谁印得最快，最圆，比着比着，就会吵起架来；几个胆子大一点的半大的孩子在池塘的冰面上小心翼翼地游走，偶然被哪个孩子自家的母亲发现了，会大呼小叫起来，但孩子才不会理你了；女人们一边织毛衣一边在谈论谁家的婆婆和媳妇又吵架了，常常会有几只不识趣地鸡鸭往人堆里凑，然后被一顿叱赶后叽叽嘎嘎地仓皇四散；带着婴儿的母亲正罗罗罗地呼唤近处的狗狗，叫它把她孩子刚解出的还冒着热气的排泄物给舔吃了；一个小孩子吵嚷着玩屋檐上垂挂下来的小臂一样的冰棱子，年轻的爸爸顺手拿起舂杠，用尖尖的口对准冰棱子，嘎啦一下就够到了……

　　长大后，关于雪的印记，最喜欢的居然是这样的一句话：下雪的时候，应该和喜欢的人一起出去走一走，因为走着走着，就一起白了头。说起来是幼稚，可是又幼稚得令人神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如果真能够在最好的时刻，和喜欢的人一夜白头，又何尝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只是，渐渐地会明白，许多东西只是在记忆中想想而已。即便是在儿时的乡下，这样的日子也不再有了吧。因为雪都难得一见了，年，也渐渐地索然无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