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歸何處

书韵梅园（田荣）

春歸何處

文/田榮

北方的春天，在汩汩流淌的河水中，踏著激昂的節奏，伴著鏗鏘的旋律，緩緩而歸。

一直覺得，好時光都是在春天。

所以說一年四季里，就數春最易入詩詞，春之飛紅猶如醇香美酒，常勾起詩人的萬丈詩情，詞中與春歸匹配的要數黃庭堅的《清平樂•春歸何處》了。

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住。春天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鸝。百囀無人能解，因風飛過薔薇。———黃庭堅

這闕詞是詞人被貶謫至廣西宜州的惜春詞。實際上也是影射時局的“吐槽”作，拋開這些政治因素不談，單就詞作本身，品味起來就有“暑至臨溪濯足，雨後登樓看山”的情更愜意，更有“客至極泉烹茶，撫琴聽者知音”的閑適快感。

政治波瀾中的黃庭堅是如此惜春，那麽情真意切的老友在春歸時節分離又是一種什麼滋味呢？

詞中充滿了惜春人的痴情形象，痴情到春可問，可追可同住，到了忘我的地步。

借問春歸何處？若你知你在何處，我要你可否乘著雲彩立刻飛到我的面前？你能告訴我嗎？千百年來，為什麼梧桐巢燕雀，枳棘栖鴛鵉？為什麼桃花細逐楊花落，黃鳥時兼白鳥飛？

多情的詞人，總想留住春天，總想問問春天去了哪裏？從而把它找回來，誰不想留住春天，留住韶光，留住奼紫嫣紅的美好。

傳統的文字一向講究含蓄内敛，可是翻開唐詩，尤其是宋詞，差不多每頁上都能找到一個“春”字，豐子愷說的真好，想想確實如此，恐怕再也找不出比春使用頻率更高的字了。

張曉風說的溫軟，她說：“在《詩經》之前，在《尚書》之前，在倉頡造字之前，人們訝異于自然的變化，他們決定將嘴噘或吹口哨的形狀，用一種愉快的耳語聲量來為這季節命名————春”。

一定是太愛這個字了，反復涵詠這個字，才能發現“春”的唇形和吹口哨的唇形，是相似的，二者都表明愉悅的心情。

我無數次的問自己：為何獨愛“春”呢？

因為春天里風和陽光都是恣意的飄蕩，所有的溫暖便開始草长莺飞，那一抹生動，使所有的叶脈開始美麗起來，誰又能拒絕一場肆意的溫暖呢？總覺得只要站在春天裏，便可看見歲月所有的美麗，因為，春天本身就是美的。

因為春天來了，所有的生命都有了生機，就不再理會世俗的紛紛擾擾了，生命所有的風情和精神也都蓬勃起來，躺在春天裏，可以看見瘋吹過角落，看花兒比肩的開，看時光一寸一寸流淌，這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幸福的好時光。

既是好時光，那麽春最先回到了哪裏呢？

是樹尖上的一抹鵝黃嗎？是土層里的一絲絲新綠嗎？是迎面吹來的一縷暖風嗎？是鳥兒輕捷翩然的翅膀嗎？不，都不是，春天最先到的不是季節，不是田野，不是遠山，而是人心，心裏先住進了春天，萬物才慢慢有了春意。

春到人間草木生，風到春來暖山醒。

春天的交響，怎可缺少鳥兒的歌唱呢？燕飛來飛去穿行花叢中，向人們報告春來的消息，這群報春的使者，冬徙春歸。

說到春，總能想到花，與春匹配的花不計其數，但真能體現春的前奏，對春的期盼的話，梅花當拔頭籌。當萬物還在睡眼惺忪時，梅已悄然在枝頭，梅花像春的前世，總在春緊趕慢趕的路上，與它不期而遇，千百年來，在文人的詩詞里已成為一個符號。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南唐後主李煜不僅感慨時光的飛快，又在他寫的《清平樂》中，更有無限傷情，都在其中：“別來春半，能愁斷腸。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春天在他的眼中是國破山河在的凌亂，是城春草木深的無奈，杜甫在《曲江》里說：“一片花飛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春意凋損了，片片飛花飄落，愁緒滿腹無處說。就連辛棄疾這樣一個錚錚鐵骨，在春天面前也無限柔情，惜春之心萬般纏綿：“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常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最愁的莫屬北宋詞人賀鑄的春愁：“若問閑情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腳下萋萋芳草，天空柳絮飛揚，在天地之間還有梅子成熟時絲絲縷縷永不停歇的黃梅雨，這三樣東西加起來，這春愁能不綿長嗎？

時光流逝，歲月無情，這人間的風景，都在自己的心事上，豈能是一個“愁”字了得？

“欲黃昏，雨打梨花深閉門”春天最是多雨，雨水最惹相思，只見一女子倚欄遠望，望了一天，也不見思人歸來，到了黃昏，竟下起了微雨，那麽多的經年往事，隨著淅瀝的雨，流淌而來，往事的一幕幕，更加重了此刻的相思，這顆柔軟的心又怎消受得起，那女子終於抵不過這絲絲春雨扣打心扉，於是她深深關上重門，將雨水關在門外，將飄落的梨花關在門外，企圖將相思也關在門外，但真能關得住嗎？那雨打的又豈止是梨花，分明是離人的心啊！

我認為，人生所有的愁，都與我們的愛恨別離有關，因為愛，所以怕失去，因為恨，更怕春雨不歇，春草不休，春花燦爛，過去就過了，既然回不到過去，讓我們盡情享受眼前的春光吧！

陌上花已開，春日可緩緩歸。

窗外，陽光甚好，滿眼是耀眼的金色，一種熨帖的暖，從身上一直流到心裏。

2020.2.16（于峽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