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

且惜流年

<h3>文字:且惜流年(原创)</h3><h3>图片:百度网络(感谢作者)</h3><h3><br></h3><h3> 她不是天生就哑,七岁那年高烧得历害,被愚医一枚银针下去,便从此说不出话来,即使再努力地嘶喊,也只是别人听不懂的“呜呜哇哇”。</h3><h3> 有人说这是祖上没积德,所以才招来的报应。她的爷爷在我们的县城、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乡坤之一,且小有名望。经营着染房、药店以及当铺,应该没少欺压、盘剥,所以报应来了----那么俊秀、活泼的小孙女,说哑就哑了。</h3><h3> 不管源于哪种原因,小姑娘春天般的人生,刚开始便黯淡了……</h3><h3><br></h3><h3> </h3><h3> </h3><h3><br></h3> <h3>  虽然命运多厄,也阻止不了她个子小树苗般一年年地窜高,容颜如春花绽放。</h3><h3> 十九岁那年经人撮合,嫁给了我们村里的一位伯伯。家乡有句难听的俗语:有钱不买哑巴物件,可见我的这位伯伯若不是家境实在困难,而且又是大龄剩男,是断断不会娶这样一位哑巴女子的,即使她再妙龄、再俊秀,陪嫁再丰厚----就象是个物件,有残缺的。</h3><h3> 她深知自己的不足,每天不停地劳作,为他养育两个儿子,以试图弥补。伯伯却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年纪轻轻就提笼架鸟,还是位超级戏迷、票友,常常跟着戏班跑----满嘴的戏文、唱词,邂逅相遇一个又一个脂红粉白的女人。</h3><h3> 对于他不靠谱的行为,她容忍甚至谅解,她知道自己和他那些所谓的红颜知己根本没有可比性,怪只怪自己是个哑巴,无法和他交流,更不能回应他的绵绵情话。但和所有的女人一样,她渴望倾听,哪怕听他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她也一脸的恬淡,十分地崇拜与欢喜。一刹那,也看似岁月静好、琴瑟相和----但却被他刺耳地斥责打乱:</h3><h3> “你懂个啥?你个哑巴!”</h3><h3> “还不滚一边去……”!</h3><h3> 她反应稍有些迟钝,便遭到一顿拳脚。最严重的一次,竟被他踹伤了两根肋骨----心灵的痛苦远胜过肉体的,但是她无法言语,也无以诉说,只有顽强的自愈。可以想象,多少个暗夜她一任眼泪静静流趟,打湿绣着鸳鸯戏水的枕面。</h3> <h3>  厄运夺去了她语言的能力,却还是留给她了听力,然而听到的世界却不那么美好。<br></h3><h3> 得不到男人爱和尊重的女人,面对外界等于没有保护和防御。大家都毫不忌讳地称呼她为“哑巴”,久而久之这成为了她的称呼,而她的名字却被遗忘了。更有滋事者当众推搡、讥笑,试图使她难堪----她一着急,嗓子发出“呜呜哇哇”的声响,更是众人模仿、取笑的内容。她胀红了脸,紧咬着嘴唇、低头使劲搓着衣角。</h3><h3> 母亲每每遇到时,总是把她拉到身后,凌言正色地阻止道:</h3><h3> “你们何苦为难一个不能说话的人,就不怕遭报应”?于是母亲成为众人眼中一个败兴和多事的人,母亲却忍不住向我们感叹:</h3><h3> “唉,何苦为难一个天生不能说话的人呢?等你们长大后就会知道,有些心事不便与外人说,有些辛酸、委屈不能让亲人知道,和她没有什么区别……”。</h3><h3> 对于母亲此番话,我当时一字半解。可当被人恶语中伤,我发现自己无法做到以牙还牙,只有沉默、隐忍;遭人诬陷诽谤,也只能让时间和行动来证实一切。那一刻,我发现自己真的和她没什么区别----她是无法说出心中的苦痛,而我是虽如鲠在喉,却也不能一吐为快。</h3><h3> </h3><h3><br></h3><h3><br></h3> <h3>  她虽然无法说话,却看得到母亲的善良,听得到母亲的仗义直言和温暖的宽慰,母亲也成了她唯一能走近、亲近的人。地里的农活她总和母亲一起干,我们姐妹小时候的衣服有许多都是她的手工。</h3><h3> 她的手真巧,会剪各种红艳艳的窗花,贴在窗玻璃上象雪里红梅,她的脸颊也被映红,眼睛里全是欣喜的小火苗。过年时,她还会做各种花馍、花糕,她做的面雕不仅颜色鲜艳而且栩栩如生。她甚至会写自己的名字,娟秀的字迹、飘逸而优雅,象极她那被人无法知晓的内心世界----冰雪般干净、单纯,而又春花般美丽、绚烂。</h3><h3> 在她面前,母亲一再提醒我们:千万不能说出“哑巴”这两个字----她有一个吉祥而美丽的名字:来凤,这蕴含了她刚出生时家人无尽的欣喜,曾被寄寓了多少祝福和期待?然而却都随着命运的转折,戛然而止。</h3><h3> 然而这一切很少有人知道,因为她无法改变的缺陷,在不少人眼里她被视为不吉利的人,看到都要远远地避开。<br></h3> <h3>  好在她的儿女一天天地长大,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发现自己成为了儿女相亲时被嫌弃的不足和短板。当孩子婚事受阻,用嫌弃的眼光看着她,甚至恶语相向时,她战栗地流着眼泪,花白的头发于风中凌乱着。她明白自己似乎不该存在地存在,更不知该置身何处?</h3><h3> 儿子终于千难万难地娶上了媳妇儿,举办喜事那天,她作为喜婆婆接受完新人叩拜,随后便退到厨房里,看似满心欢喜地吃着残羹剩肴,眼睛里却透露着凄凉和遗憾。</h3><h3> 后来我逐渐也长大成人,外出读书、工作、嫁人,能回家的时候越来越少,见到她的机会也越来越少,每次见她也越来越苍老的历害。 </h3><h3> 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去年夏天,她从陡峭的河边提水来浇灌开辟的菜园,我远远地叫了声:“伯母”,向她问候。夕阳下,她瘦削如干瘪果核,脸上流露出惊讶和高兴----也许很少有人这样向她表示关心和尊重,偶尔的一次却让她极不适应和受宠若惊,她象是已经习惯了被冷落、被漠视,那场景也让我难过了很多天。</h3><h3> </h3> <h3>  封城后的第十八天,和家里通电话,母亲透露出她离世的消息。想起她一生的凄苦,我忍不住地潸然泪下,但难过之余竟又有一丝释然----她终于不再痛苦、压抑。</h3><h3> 如果,临终之际她也能有遗言,会说些什么呢?如果我能替她说,我会说:</h3><h3> “生之为人,我为我的缺陷遗憾而抱歉。今世有缘与君相遇,自认未负于君,但多有拖累,若有来世,只愿与君不复相见!”</h3><h3> 而作为她身边的人,又何尝做到了包容和接纳呢?今生有缘与之相遇,却没有好好珍惜,又何尝不是某些人的遗憾?不真正该抱歉吗?</h3><h3> 疫情以来,人人都祈望能尽快与最想念的人相拥街头,或者牵手春花盛开的陌上。而却往往忽视了身边最应关心、亲近的人,近在咫尺又何曾相拥呢?</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