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 于 枪 的 故 事 ———机器猫

天高云淡

<h3>  因为生长在军人家庭,从小就与枪有不解之缘。打记事起就知道家里有枪。那时的父辈们都经历过战火,家里的枪或是收藏来自战场上最有意义的战利品,或是过命的战友相赠珍贵的纪念品,或是按职级配发的武器。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中一切缴获要归公这条,独对军人们自己留存枪械,似乎闭上了一只眼。</h3><h3> 喜欢枪,爱玩枪是男孩子的天性,哪个男孩小时没玩过玩具枪,我小时候玩的可是真枪。那时的治安好,特别是部队营院里,没谁担心过家里的枪会失窃。哪家有枪是很平常的事,撸子、匣子、左轮有的还有卡宾。和这些枪比,什么猎枪、小口径、气枪,在我们眼里看来都不入流。</h3> <h3>  小时候,父亲配发的手枪就挂在家里墙上,箱子里有把自己的马牌撸子,门后还有支小口径。经常是父亲上班一走,哥哥就搬把椅子踩着上去把墙上的枪摘下来,我俩就玩得个不亦乐乎,而且乐此不疲。退出弹匣、卸下子弹、拉套筒上膛、瞄准、击发......,一枪打过去,另一个还得熟练地捂着胸口仰倒在被垛上配合着。“枪战”玩够了就把枪大卸八块,零件拆的满床都是,拆了装、装了拆,比现在的孩子玩手机可熟练多了。这一是看父亲擦枪时学来的,二是玩的次数多了熟能生巧。父亲下班回来前,一定要把枪装配好再挂回去,要不然轻则挨熊,重则打屁板。因为,孩子们玩枪走火的事也是出过的。</h3> <h3>  每次玩枪都有种莫名的兴奋,枪那沉甸甸冰冷的质感,刚柔结合的优美线条,烤蓝冷峻的幽光,枪油混合着硝烟的特殊气息,各部件间精妙契合与灵动,上膛时的哗啦声和空枪击发时金属撞击的脆响,握持的趁手和舒适......,无不充满了对男孩子的诱惑!更别说打实弹时,二拇指一压,突发地爆响,无法控制地坐力,硝烟的味道,枪响的回声了。所有这一切在那一瞬间就把对枪的感受,在脑海里牢牢地定格了。现在想想,我最早对审美的形成和熏陶是不是就来自于枪械呢?</h3><h3> 文革期间,军队干部配发以外的枪都被严令收交了。很多年后才听说收枪的原因,有的说是因有高干子弟打鸟误击了人民大会堂玻璃,还有的说是因武汉军区一位副司令等人陆续开枪自杀。我家隔壁楼有个叔叔就是那时开枪自杀的。全军因受迫害开枪自杀的绝不是个案,那个特殊的时期哟。</h3> <h3>  交枪前那些天,每到晚饭后,总有人带着孩子们到院里操场旁的一段土墙前三一群、两一伙的,乒乒乓乓把留存的子弹打光。不少家交了枪,枪套可没舍得交,规定还没到交枪也要交枪套那么矫情。估计那次全军收的各式长短枪能有上万支,就是收恐怕也没收干净。有位老大哥说,连他已故父亲长征路上用的左轮,缴获黄埔同学国军将领的加拿大,配发的苏制马卡洛夫,他妈妈护身的袖珍勃朗宁等一批枪,都被以代为保管的名义给收了。现在说起来还是那般懊恼,那个不忿。</h3> <h3>  孩子们玩枪也有玩出圈的,某大院军械库在办公楼的半地下室,这个情报不知怎么被孩子们“侦悉”了。在一番部署后,派了个身形瘦小的孩子钻过钢筋焊的库房气窗间隙,把长长短短的枪给递了出来,孩子们拿着枪满院子疯跑玩打仗游戏。被识货的大人们看出不对劲,惊出一身冷汗来,马上加入打仗游戏,不拿枪的把拿枪的薅着脖领子全“俘虏”了。枪、弹、钢盔收了一堆,结果是“缴枪不杀”,连“人民内部矛盾”都没算。库房的气窗倒是第二天就被砖头水泥都给砌死了。</h3> <h3>  西北某军分区的孩子们有点过分,干脆机智的把军械库给端了。看库的两“黑贝”见是帮小熟人,哼都没哼一声,连打狗的肉包子都省了。大点的孩子头带着武装起来的小伙伴们,躲过众人视线直接扛枪上山“打游击”去了。到吃晚饭时,各家的孩子都没回家,有家长才从岁数太小,没跟“同志们”上山的孩子那了解到有重大情况。这下可炸了,那拿的可都是真家伙呀。马上警通连扔下一食堂饭菜碗筷紧急集合,全副武装上山搜剿。很快就将“游击队员们”包围在一个小山头上,可谁也不敢上去,这帮孩子都会用枪,万一上面哪个楞种真开枪打“反动派”呢。这时天色已晚,孩子们又冷又饿,山下又在“劝降”,有不少哭哭咧咧的要回家。孩子头一定是看打仗电影和听革命故事多了,挥舞着手枪训斥道:不许哭!苦不苦,想想红军长征二万五,决不投降,决不当叛徒。一副要对谁执行战场纪律的架势。最后是个本身就是孩子王的参谋,一边口里高声和孩子们套着磁,一边提着手枪乍着胆子只身入“敌阵”,把“游击队”给劝降了。回去后,分区司令、政委憋着一肚子邪火,枪弹有小事吗。打了大半辈子仗,从来都是端别人的军火库,这事真丢死人了。但面对这帮天天叫着伯伯、大爷,耷拉着脑袋,吸溜着鼻涕的熊孩子也只能是先批评两句,再好言相慰,由各家当妈的领回。可那些当爹的部长、科长们和管军械库的都被拍着桌子,指着鼻子给骂惨了。当晚,宿舍区里一片孩子们被揍的哭爹喊妈声,一声高过一声。</h3><h3> 没办法“家贼”难防,这种自家小精灵们端军械库的事,一定还有。</h3> <h3>  上中学时,有个同学的父亲在新疆军区工作,每到暑假总要去新疆。一次带回张他骑着马,挎着专门从军区侦察营领的一支56-1折叠托冲锋枪,和边防军在北疆中苏边境线上巡逻的照片。在小弟兄们面前好好的炫耀了一把,什么叫骑马挎枪走天涯。那叫我们一个羡慕。</h3><h3> 那时,对枪管的不严。也是一次暑假,我去大兴安岭亲戚家,亲戚问:到俺们这旮了,想整点啥玩。</h3><h3> :能打枪吗。</h3><h3> 亲戚乐了:那必须的。去,上武装部拿棵枪回来,再整上半挎兜枪子。</h3><h3> 之后的半个月,那支56半走哪背哪,到山里就乒乓地打一通。56半打速射时,感觉枪身竟会像扁担一样很有韧性的随着射击的节奏颤悠。枪声的回音被寂静的群山林海放得奇大,轰鸣着一波一波传的很远很远。</h3> <h3>  怀着从童年到少年时对部队的向往,对枪的崇拜和执念,中学毕业后我执意并如愿地上了军校。</h3><h3> 发了领章、帽徽就是发枪,发枪对我们这些新学员是个神圣的时刻。队长队前一口胶东腔大声吼叫着训话:发枪意味着国家对你们的承认和托付,从此你们就从一名青年学生成为了一名军人,担负起保卫国家、保卫人民的责任和使命,这也是你们一生的荣耀......。你们手中的枪,是你们最忠实、最亲密的战友,要熟悉他爱护他。这个战友也有他的名字,就是这支枪的枪号......。一番充满激情而严肃的话语,训的队列里一片肃杀,我脸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也倍感豪情万丈,从心理上完成了成为一个兵地突变。从此,我深深地记住了我这位“战友”的名字。多少年后,我设的重要密码都是这支枪的枪号。不会忘,也不可能忘,这是后话了……。那是一支1956年式半自动步枪。</h3> <h3>  在接下来的轻武器分解结合教学时,因为对枪熟悉,一时技痒还露了一小手。教员把支54手枪稀里哗啦地拆成一桌子零件,说到:这支枪分解到这种程度就不能再分解了。我没说话,拿起通条,探到枪柄空腔里,把两个别枪柄护木的钢片顺过来,又卸下两片护木,枪柄被一分为三。教员惊异道:哎,你是个老玩枪的!</h3> <h3>  后来,到我刚分到部队带新兵时有样学样,如法炮制,也来了个发枪仪式,队前训话慷慨激昂一番。队列里有个新兵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竟然尿了裤子。部队长恰好路过,直接去找训练队长:你们新来的那个“小排叉子”像个小军阀似的,真能哇哇。不过讲得还不错,就得这样训兵。</h3><h3> 后半夜查岗是我们当小排长的例行职责,塞外荒野月暗星稀,北风狂吼树影摇曳四下无人,大头鞋踩在积雪上咕吱咕吱的,真有些瘆人。每次我都把空枪套背在大衣外面右后,手枪却揣在大衣左口袋里。这是小时候就知道的福建前线防对面“水鬼”摸哨的一个秘诀。</h3> <h3>  枪是军人的基本武器,枪不离身是对战时军人地基本要求。特别是对经历过战争的老一辈军人们来说,就是到了和平年代,随身带枪枕戈待旦已是一种习惯,一种素养。当年,有位老大哥调西南野战部队任师长,去看望他父亲当年的老部下一位大区副司令。一见面,老爷子就把手摸向了他的后腰,马上愠声道:你的枪呢?!</h3><h3> :枪?没带枪。</h3><h3> :你是个军人,怎么能不带枪!</h3><h3> 说着从后腰拔出自己的手枪,半拉套筒让他看膛里顶的那发弹。</h3><h3> :不光要随身带,还要顶着火。你爸爸和我们都这样,睡觉就把枪放枕头底下,听见没有。</h3><h3> :是!</h3><h3> 下次再去看望老爷子时,到了小院门口才掏出枪上膛。一见面老爷子还是问:带枪了。这回他不但拔出了枪,还一拉套筒从枪膛里跳地上一发子弹。老爷子嗯了一声,这才叙话。</h3> <h3>  这老爷子,当年周总理接见军区领导,只有他带枪晋见,谁也不敢拦着,随行警卫悄悄地告诉了总理。</h3><h3> 总理便问:你们谁带枪了。</h3><h3> :报告总理,我。</h3><h3> 说着掏出上了膛的手枪放在桌上。</h3><h3> 总理表扬道:XXX同志是个真正的军人。</h3> <h3>  还有一位曾经的中将副司令,见过他年愈七旬时着一身旧作训服,92手枪25米靶立姿5发、跪姿5发、卧姿5发、倒仰射5发,连续四种姿势20发速射一气呵成,枪枪着靶。掐秒表的参谋检靶后朗声报:用时24秒,181环。</h3><h3> 打机枪时,我刚按要领趴下操枪抵肩左手反扣枪托,他在后面就说:哎,看你地操枪和这一趴就有了。果然,87班机75发点射,靶纸上8环以内都打成破筛子了。</h3><h3> 可等我拿用85狙打的白圈内星星点点满环靶纸给他看时。</h3><h3> :嗯,打的不错。唉,你用什么枪打的?</h3><h3> :85狙。</h3><h3> :就这臭水平还有脸给我看!用了4倍的镜子,得不出这个10字才行。</h3> <h3>  离开部队后,因为一些机缘巧合常常和枪打交道。几乎打遍了所有的列编枪械,也有几次难忘的经历。</h3><h3> 轻武器特有的震撼,估计绝大多数人没体验过。一次赶上为验证某批枪械的可靠性,十余支自动枪,每支枪备2-30个供弹具连续连发射击。开始,啪啪啪...瞬间枪声竟汇成了如冬季北风狂啸的长鸣声,各靶位上一片硝烟升腾,射击—换弹匣—射击,飞溅的弹壳像波浪一样此起彼伏翻舞。一分钟多钟射击完毕,“狂风”戛然而止,靶场突然陷入死样的寂静,好像掉根针都能听见。一个字:震撼!</h3> <h3>  记得有一次某大学与部队搞军民共建活动,有个韩国女留学生也跟去凑热闹。活动最后部队安排实弹射击体验,被抽出来负责接待的一位看着很文弱的女中尉示范,非常轻松熟练的打95立姿速射。几枪过后,竟一枪把10环中间钉靶板的钉子给穿掉了,靶板应声落地,赢得一片喝彩声。那个韩国孩子挺神秘地悄声问我:这个女兵是不是就是你们军队中的那种女杀手。我一乐:你以为她是金贤姬的师妹了,她是这个部队卫生队的护士。</h3><h3> :啊?护士?!</h3><h3> 那孩子顿时眼睛变甲亢,下巴如脱臼了。</h3><h3> 她哪知道,该护士曾为参加军区比武专门集训过,每天精度速射得打完大半箱子弹。哪个好射手不是子弹喂出来的。</h3> <h3>  前些年,得到个去南方某军械库参观的机会。进得巨大的库房,扑面而来的是枪油、金属、木枪托、潮气、霉菌的混合气味。昏暗的灯光下那一排排、一列列、一架架、一垛垛、一箱箱、一柜柜数以××万计闪着幽光的老套筒、中正式、三八枪、英77、斯登、卡宾、捷克式、歪把子、马克沁、一枪二马三花口、王八盒子、大肚匣子......,集战争年代所有枪械之大全的枪林阵列赫然就在眼前,好家伙!整个一个枪械的戴维斯·蒙森基地。当年他们哪个不是吃肉喝血,哪个是好脾气。现在早已下岗除役在这里默默静息,被很扯地统称为旧杂式武器了。静静的验看着,拿在手中检视着操弄着,忽然间几欲泪奔。要知道,这些枪几乎都是从战场上夺自敌手,是付出过生命的代价而来的。敌人用过,红军、八路军、新四军、解放军用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现在的天下是用他们打下来的呀。</h3><h3> 看着看着,忽然一个闪念。</h3><h3> :有八一式马步枪吗?</h3><h3> :有。</h3><h3> :看看!</h3><h3> 库头带我绕过几排枪架,四支酷似日本四四式步骑枪的八一式赫然就在眼前。八一式马步枪可是抗战时期极为艰苦的条件下,在那个叫黄崖洞的山洞里,我军第一批量产的制式枪械。作为国家一级文物,军博也仅珍藏一支。四支枪中其中三支用铁轨钢制的三棱枪刺已经扭曲变形,枪托被枪油、征尘沁润的成了黑色。抚摸着这八十年前先辈抗战信心的铸造,难免血脉喷张,这枪上承载着多么厚重的历史和无言的故事呀。</h3> <h3>  可能是耳濡目染,也可能是从小就玩从两个哥哥那里传过来的玩具刀枪,女儿对这些家伙很有兴趣。多次问我:爸,什么时候带我去打枪。终于,在孩子五岁多的时候,第一次带她去打靶,特意请靶场准备了支77手枪和79轻冲。在出发地线后等候时,平时浑身像上满了发条一样片刻不老实的女儿,可能是被乒乓的枪声和靶场上严肃的气氛震慑住了,竟出奇地安静。依在我腿侧盯着打靶的战士们,还有些微微发抖。部队带回后,轮到她上靶位了,一个战士把着她握枪的小手,我原想:只要不被吓哭,只要打完第一枪还敢打第二枪,就是好样的。没想到77打完了,20发的79轻冲也趴着一发一发地打完了。她放下枪,起身就往回飞跑,小脸涨得通红,边跑边放肆的哈哈大笑,还大声嚷嚷着:真爽啊,这可是真家伙呀。回家的一路上,不断地问着关于枪的十万个为什么,变小话痨了。</h3><h3> 从此后,每年的寒暑假,打靶成了女儿的规定科目,这一打也有十几年了。现在和她关于枪的讨论,早已不是三点一线和有意识瞄准无意识击发,而是装八发弹的枪里怎么装九发弹,不借外力怎么单手上膛。连靶场的人都说:这小姑娘,比到我们这儿公务枪考核的大多数人打得都好。</h3> <h3>  有朋友说:都二十一世纪了,对于现代战争,枪还有用吗。是啊,现在武器和作战模式已经发展到了远程精确制导和网络战时代,但且不说真正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仍是AK47,世界主要国家都在不遗余力地研制、装备一代又一代更优秀的新型枪械。</h3><h3> 枪作为军人的基本武器,绝不是武装的象征和军人的佩饰,依然是现代战场上的利器,承载着军人的职责与使命,熟练地使用枪械依然是合格军人的基本素养。在可以预见到的未来,枪仍然是军人们最忠实、最亲密、最可信赖的战友,是军人的胆,军人的魂。</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