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 乐 人 物 系 列 ── 黄献何日归故里

许建平

年前采访广西古筝学会副会长、中国音乐学院广西考级委员会主任黄绍强，了解其12岁选入广西壮族自治区文艺工作团，少小离家，先后在圆号、柳琴、鲁芒等乐器演奏中取得不凡的成绩。此后又在名师指点下，自学古筝，脱颖而出，造诣颇深，却不自恃清高，把全部知识运用于普及儿童古筝教育之中，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的古筝人才的经历。自是佩服至极，称他为平乐骄子，不料黄绍强却语出惊人，说自己算不了什么，真正的平乐牛人是古琴大师黄献。黄献何许人？见笔者惊愕，绍强兄翻出了自己收集、珍藏的有关黄献的文史资料交到了我手上。于是，沿着历史脉络，整理出《黄献何日归故里》一文，以飨读者。

史料记载：黄献（公元1485—1561后）字仲贤、号梧岗，广西平乐人。11岁（一说9岁）入皇宫做太监，向戴义学琴，戴又是徐门高徒苏州张助的弟子。黄献自称：“朝夕孜孜，顷刻无息”，“年跻六十余，其志未尝少倦”。嘉靖丙午年（公元1546年）在十多个琴友的资助下，刊刻了《梧岗琴谱》。原收四十二首琴曲，十五年后杨嘉森又增为七十一曲，改名为《琴谱正传》。这两部是现存最早的徐门琴琴谱，两部琴谱，曲目之下多注有出处，如《樵歌》题下注有“敏仲作，一名《归樵》，秋山、晓山二翁屡订本。《渔歌》注有一名《山水绿》，岁庚戌（公元1370年）九月，梅雪窝删制。从这些注解可以看出，黄献收集的这些琴谱，确经徐氏几代不断删订。

黄献是平乐人不容置疑。究竟是平乐何等地方人士，所有文献资料均无出处，黄绍强说，他也曾多方查询均无果而终，逐请教于平乐研究民俗之高人梁锦鹏，锦鹏兄亦说，他追踪黄献已有时，便是卡壳在此。于是，笔者试着大胆臆测，从两个方面试图寻找答案。据《平乐县志》记载，“县内共有279姓（单姓277个，复姓2个）。其中李、黄两姓最多，均在2万人以上，占全县人口的百分之十二；黄姓主要分布于平乐镇（船民），二塘的牛角，源头的古营，沙子的协中，福兴的民安、上游及长滩的龙田等地。”

据此，笔者大胆预测，黄献出自平乐的水上人家。理由，水上人家自古都有唱歌的传统（平乐水上船歌已列为广西非物质文化遗产），耳濡目染，造就了黄献的音乐天赋；平乐一条黄金水道，直下西江，可达广州，给黄献开拓视野，接受外来思想，感受不同地域音乐之美提供了条件，此其一。其二，从另一个设想出发，黄献还有可能出自沙子的协中。理由，沙子自古以来，文艺活动长盛不衰，水路有茶江，陆路通桂林，且协中居民依茶江而劳作，沿岸风光旖旎。劳逸之余，吹拉弹唱，且歌且舞，形成风气。如此环境，亦是造就音乐大师的必备条件。其三，无论黄献出自水上还是岸上，从他号称“梧岗”来看，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古人取“号”而言，一般都含有言志和家乡情结，从水上人家的角度出发，梧即梧州，岗音通港即平乐港，可否视为己出平乐港而入梧州远行，铭记来时的路。依此类推，倘若黄献出自沙子协中，似乎也不无道理，协中地处茶江边上，茶江直通桂江而下梧州，且协中有个大岗岭村，黄献故此而号称“梧岗”，也在情理之中。因此笔者认为黄献出自水上人家的可能性较大。

此为瞎掰，并无史证，权作抛砖引玉，若我平乐黄氏家族，有历代族谱者，能寻得些蛛丝马迹，加以佐证，堪为幸事。有史料记载的是，11岁时（亦有9岁之说），黄献入宫，做了太监。时值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出生农民，认为历朝历代都是毁在“女祸”，只要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各种勾结各种勾当，于是从他开始，正式在宫中推出了一叫太监的官职，而成为太监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阉人，故而绝大多数太监都来自下层贫民的子弟。尽管如此，做太监也是有条件的，一要面相，看人是否标致，二要考核，观其是否机灵，如此而言，黄献是二者兼而优之。

可喜的是，掘文发布后，引来了不少读者的重视，不少黄氏朋友翻箱倒柜力图找到黄献资料佐证笔者的推论。2022年春节前夕，一个电话从平乐打来，打电话的人正是原平乐县文化旅游广播电视体育局局长、平乐县文联主席，现任平乐县社会科学界联合会主席黄金华。电话那头，金华兄掩似不住激动向笔者反馈了一个重大消息——黄献的平乐出处水落石出了！金华兄还说，他前不久陪同广西电视台拍摄《李商隐》、《梅挚》、《邹浩》专题片，突然想起曾看到过笔者写的《黄献何日归故里》一文，觉得可以推而广知，再读时又觉得黄献出自平乐虽有史可见，但毕竟来自陆上还是水上黄氏人没有给出考证结果，不能不说是桩憾事。

于是金华兄利用业余时间首先查黄姓迁到平乐的历史。据从黄姓迁到平乐的宗谱历史资料上看。水上人家黄姓先祖黄维荣于嘉庆25年编撰的《族谱》给后人留下了很多珍贵的历史资料，在此《族谱》中有“吾祖传黄冬進，原籍廣東省廣州府南海縣珠枝行（玑珠巷）人氏，因宋朝初年兵伐不测世乱，黄冬進仝（同）鄭馬丁四人乙（壹）同走上廣西省桂林府臨桂縣東郷龍門馬山胆富家莊棲身”的载述。《族谱》还有“在明朝英宗皇遇水渡河有功，封官爵位，勅賜龍牌聖旨乙（壹）道，逢水捕魚，逢處泊船，至岸有三丈六尺晒網之地，逢官大三職，縣廳迎接”的记载。【注：英宗朱祁镇(1427-1464)年号“正统”“天顺”(1435-1449；1457-1464)在位，在位23年。英宗，宣宗长子，即位时才9岁，被宦官王振专权，1449年，瓦喇大举南侵，王振惬英宗亲征，英宗被俘，史称“土木之变”，1450年，被放回，直到1457年，才又即位。死于1464年，时年38岁。】。而其它的黄姓基本是清朝中后期迁到平乐的。其次查黄氏宗谱字辈记录。陆上黄氏人家宗谱字辈记录，均不见献字辈记录。

转而查找水上黄氏宗谱，终于功负不负有心人，在《桂林毛村黄氏字辈序列》中，获释了黄献出处的蛛丝马迹。序列显示“黄汝秋，乃天富公之第四子，承鼎满房丁姓江河，移居马岭河，娶妻氏生育男，满房分为四甲：一甲后裔字辈排列为：“……二甲后裔字辈排列为：“璧善师文武，义汉云英开，添祥献秀笔，景上禧鸿图”……也就是说在水上黄氏的字辈序列中有“献”字辈，黄献出自水上人家的答案有了，生长年代也与之走出平乐的时间也吻合，但宗谱记载其祖辈移居马岭河，又何以见得他就是平乐人呢。稍有历史知识的平乐人都懂得，平乐古为州府之地，辖荔浦等县，且荔江汇入桂江之前，流域廷伸平乐境内数十里，平乐船民择荔江而居并不奇怪，因此平乐还有个荔浦港便是最好的注脚。自此，关于黄献的出处从时间、地点、人物的来源，在金华兄的努力下，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众所周知，琴棋书画，曾是我国古代文人墨客引以为傲的看家本事，尤以擅长古琴者为人所羡。史料记载，传说原始时代黄帝就创造了最初的古琴，西周时期广为流传，到了唐宋时期，历代均有古琴精品传世。明、清时期，是古琴流派一起产生的重要时期，由于地理环境、文化习俗、师承渊源以及所据传谱地差异，以地方色彩为主要特征的流派相继产生，并均有一定数量的代表作品，为以后各流派的发展起到了传承的作用。这一时期，从平乐走出去的宫廷琴师黄献，在推动古琴艺术的传承和发展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概而言之，黄献的贡献，可分为三个方面。其一，黄献习琴，始于明代，正是古琴艺术日渐兴盛，并从宫庭走向社会的节点。黄献11岁入宫，即拜琴师戴义学琴，戴义是当时的司礼太监，权势颇大，同时也是浙派徐门（郭沔的再传弟子，成就突出的徐天民，琴史上称“浙派徐门”）著名弟子张助的传人。黄献非常珍惜如此难得的机会，除了打理内府日常事务，他“朝夕孜孜，顷刻无息”，刻苦练琴，一练就是数十年光阴，甚至在他60岁之后，仍“其志末尝少倦”。得到真传，成为徐门的传世弟子。当朝礼部尚书陈经称黄献“独梧岗于琴，心与神化，手与音化，有不言而喻之妙，其得琴之三味者”。

其二，明代除了弹琴，造琴之风也盛行。明代藩王造琴、刻谱之多，堪称空前。如宁王、衡王、益王、潞王、皆喜造之。自造琴者，多为自用，故精益求精，视之养眼，弹之悦耳，藏之养心。黄献亦造琴，且堪称上品。据黄绍强提供文献资料，一古琴收藏爱好者称：“本人查见了一张黄献监造的古琴拍买信息，见琴身款识清楚，龙池内，右刻大明嘉靖丙午年制（1546年），左刻梧岗黄仲贤监造字样。此琴朴实无华，杉面杉底，器形完整，琴体遍布蛇腹断（即虻腹纹），可见当年黄献制琴时选材之严，制作之规范。”

其三，《梧岗琴谱》，万古流芳。明代琴乐发达，私人集资刊印琴谱蔚然成风，时下不少文人、士大夫提昌琴学，并将古代传承下来的琴曲和民间尚在流传的曲目，编纂成谱集，并对其进行研究和阐释。不仅使许多古曲得以保存，也促进了不同琴派间的交流。资料显示，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61岁的黄献在10多个宦官琴友的资助下，将大半生所学和徐派门人搜集的传世琴曲编成《梧岗琴谱》，刊印出版。《梧岗琴谱》收录了42首琴曲，其中包括著名的《文王思舜》、《潇湘云水》、《渔歌》、《樵歌》等。黄献还根据徐氏几代门人的不断删定，在不少曲目之下注明原作者或加工情况，对后人的研究颇有参考价值。

15年后，杨嘉森（号培庵）又将《梧岗琴谱》增为71曲，改名为《琴谱正传》。《琴谱正传》和《梧岗琴谱》是现存最早的徐门嫡派琴谱，也是一部著述详备、课琴非常系统的明代重要古琴谱。黄献集弹琴、制琴、集谱于一身，奠定了自己在中国古琴史上不可撼动的地位。由于历史的局限，历代史籍对黄献的记载不多，以致于他的亡年等情况无迹可寻，然而高高的宫墙挡不住丝竹之声，那清朗悠远的琴音，依然伴着古琴和琴谱，穿越时空流传至今……

写作此文之前，曾与绍强兄有过一段探讨，黄献是我们平乐人，有史为证，他在中国古琴界的地位和影响，不容置疑。当下如何利用黄献的音乐优质资源，在平乐营造一个历史音乐文化的氛围，把黄献从宫庭中请回来，为其塑像俸之，成立黄献研究会，对其研之，以此彰显我大美平乐的文化底蕴，音乐之美，应是当务之急。绍强兄表示，若能如愿，他可利用自身与古琴界多有交往的优势，愿作桥梁，相邀古琴界名流相会平乐。

黄献少小离家，以阉人身份独处宫中，一生与琴为伴，终身无后，以至于晚年踪跡无法可考。行文至此，笔者仰望天空，吞云吐雾之间，仿佛看见一个老人，正背着古琴，抱着“琴谱”，孤独的行走在他去时的路上，穿越时空，向我迎面而来……

笔者眼前一亮， 大自然给平乐留下了三江合韵之美，历史上又有梅挚、李商隐留下的雄文、诗篇，加上黄献的琴乐，构成文、诗、乐三星相辉，岂不美哉快哉！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