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春天

广平

2020年的春节还未到，留守故乡的发小就发来了乡亲们忙年的照片：在纷飞的雪花里大家正忙着搭戏台、蒸花馍、出豆腐、剪窗花。大红灯笼映着洁白的雪高悬在山村的上空；灶里橙红的火舌舔着黑色的锅底；猪下货在奶白色汤里咕嘟咕嘟翻着滚儿；竹筐里金黄色的炸货热气腾腾。它们再次勾起我童年的记忆，把我沉睡的味蕾唤醒，是啊，新年就要到了。

然而接下来突如其来的新冠状肺炎病毒却让这个年过得索然无味，惊心动魄。死神的魔爪从武汉悄悄蔓延至全国，大家无法聚会，不能聚餐，犹如困兽般囿于家中，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查看疫情实时动态，那一串串变换的数字，雄鸡图案上那暗红的色块，牵动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心。在这场灾难里，有那么多的勇士化作逆行的天使踏上救死扶伤的前线，每天有那么多感人的瞬间，动人的时刻让我们泪目。

在微信群里我看到我的同事们在学校宿舍区轮守值班，他们每天认真地消毒、检测往来车辆和人员，尤其是几位即将退休的老同志守土尽责坚守岗位，让我们站好最后一班岗吧，他们说。我也看到故乡的乡亲们在村口料峭寒风里蹲守，山风刺骨啊。我知道全国无数的城市和乡村正和他们一样万众一心地科学防疫。此刻，我们多么盼望疫情早点过去，春天早日到来。

困在家里已经二十几天了，站在阳台窗口望下去，楼下丁香林豆绿色的花芽已经饱胀了起来，大叶女贞苍翠的叶子不知何时也变得青绿，它们在枝头随风摇摆着，春天的气息已经迎面扑来。
在小时候的故乡，过了“二月二，龙抬头”这个时节，随着积雪一点点融化，西山悬崖下那股清流才会从闪着荧光的冰凌下撒着欢儿出来，一路上边试探触摸着那将青未青的衰草，边调皮地唱着歌儿向东流去。这时故乡的春天才像一个慵惓的睡美人伸着懒腰苏醒过来，慢慢显露出自己丰腴的姿态。仿佛就在一夜之间，萧条沉寂了一冬的山村变得鲜活起来，暖暖的春风就像一位高超的魔术师瞬间给小山村罩上了一层黄绿色轻柔的薄纱，学校门口弯脖子柳树上的枝条像笼了一团绿烟，顺着四周的山坡瞧去，就连那枯黄的杂草似乎也泛出蒙蒙的绿意来。杏树灰色的枝条上挂满了暗红色的花苞，一棵棵，一树树穿插点缀在山沟崖谷、房前屋后，好像非要把湛蓝的天空染上几片红晕才肯罢休。悬崖上的迎春花不知何时就开成了黄色的瀑布，这些娇艳泼辣的小花朵儿在阳光下灿烂又温暖，让人看着心里顿时觉得敞亮亮的，似乎接下来的每个日子都因为它的盛开而有了盼头。 阳光晴好，三叔把积攒了半年的大粪摊在崖头下的公路边晾晒，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有柳芽儿苦苦的青涩，夹杂了泥土的芳香还有大粪的气味，这些草木气息被阳光揉和在一起，让人不觉得难堪，反而觉得有了不可言说的温爱，春天就该是这个样子吧。
等一场春雨过后，村头杨树上的“无事忙”就该落了，一串串淡绿的榆钱儿会肥嘟嘟的窜上树梢，地里的野菜也能剜了。小时候的我们才会结束这种无聊的等待，提了篮筐，拿了铁铲奔赴我们的天地。属于我们的“春忙”就要开场了。 我们在田野里肆无忌惮满山满洼地跑，敞开喉咙大声的笑，和煦的风吹得每个人心头痒痒的，它把我们的欢呼声带向高远幽蓝的天空。
野菜里面有一种开黄花的“流苦嘴”是我们的最爱。剥开它外面包裹了一冬的几片枯叶，露出白嫩的茎和苍绿的叶子，一口塞进嘴里，甜津津又略带苦涩的滋味儿让你满口清香，它青红色的花梗更是脆甜，我们总是舍不得马上吃掉，把花梗积攒下来一小把，留着慢慢的去享用。“流苦嘴”被我们贪婪地一棵棵的吃下，它乳白色的汁液挂在我们嘴边渐渐风干成灰褐色，一道一道像是老头儿的胡须，惹得大家相互打趣。每剜到一棵肥大的苦菜，小伙伴就尖叫着炫耀，好像得到了什么奇珍异宝。顺着田间地垄搜寻下来，那碧绿的叶片上满是一道道褶的“车辙子”、和“流苦嘴”一样开黄花的“婆婆丁”、开着淡紫色小花的“小鸡子菜”、毛茸茸的“面条菜”、瘦瘦的“荠菜”......统统剜到了我们的筐里，眼看西山琥珀色的晚霞已经笼罩住了大火球般的太阳，小伙伴们匆匆地往家赶：娘还等着野菜下锅呢！
过不了多久，家家冒起了淡青色的炊烟，我们剜回来的野菜早已经被娘洗的绿油油、水汪汪下到了“糊豆”锅里。木柴的火焰舔着锅底，映得娘脸红红的，野菜在沸腾的水里翻滚，绿色的叶子随着棒子面的粘稠渐渐融成了黄绿色。热气蒸腾中野菜粥的香味儿开始弥漫了整个小院。迫不及待的盛上一碗“糊豆”，不等凉下来就猴急着吸溜一口苦得你会砸舌头，可第二口入嘴，苦味淡了，转化成了异样的清香，夹杂着甜滋滋的糯软，胃口大开的你几口气就能让大海碗见了底，喝得汗津津又忙不迭地去盛第二碗。只喝得胃饱肚圆，五体通泰才算罢休。后来长大了，才知道童年里这些让我们整个春天都维系食用的野菜竟然都是清热解毒、杀菌消炎的中药草。

春天里，相对于去村头杨树林里捡落在地上像毛毛虫一样的“无事忙”，我们更喜欢去撸榆钱。因为“无事忙”得在开水里焯过才能吃，也没特别的味道。而榆钱就不一样了。看着哥哥姐姐像猴子一样蹭蹭几下窜上腰粗的大榆树，把整枝嫩绿的榆钱儿折下来，我们就在树下把榆钱儿大把撸下来，揉进嘴里。滑滑的榆钱儿泛着淡淡的香甜让我们吃得口颊生香，等吃够了才开始往筐里撸。回到家，娘把榆钱儿和棒子面糅合在一起上锅蒸。从院子里拔几棵碧绿的春葱，配上娘去年坛子里腌的萝卜咸菜，细细的切成丝，就着蒸好的榆钱饭，那叫一个美味啊，想想就让人垂涎欲滴，回味无穷......

用不了多久，故乡漫山遍野的连翘花就会开得烂漫，我日思夜想的青石板路、红瓦石墙的老房子就都悄然地浸润在春光里了吧？等到疫情过去，我想带着孩子回故乡，和她一起捉泥鳅，追蜻蜓。然后一起在麦地里放风筝，就像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那样，看风筝一直飞到太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