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过去了,但我始终忘不了小时候抡着火瓮上学的日子。<br>火瓮,顾名思义是盛火的器物。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末,那可是关中一带冬天农村娃上小学的必备,拿现在话说叫“标配”装备了。旧时候,家道好的人家,冬天里会在屋内放个铜盆燃着木炭,或者做个架炉子烧兰炭(焦炭),两样都不冒烟,干净,也显得气派些。村子里有私塾学堂的,冬天娃娃上学也是这个条件吧,毕竟私塾念书的大概多为有钱人家孩子。 我们村叫城南村,地处关中北部黄河崖畔,解放后相继办过初小、完小乃至初中。初解放时,国人识字少,文化低,村里有个完小毕业的就了不得,国家心急的太,就大力发展教育。但经济不行,村里小学是扎在涝池岸北边的徐氏祖庙(祠堂),大殿都成了教室,东西耳房一边做教室,一边隔开成几间为老师的宿舍。到了1971年的时候,村上把原先在村东门崖畔边的老戏台拆迁,在祠堂东边操场上盖了新戏台。戏台北边是化妆室,村上热闹唱戏时它是化妆室,平时做教室,也算物尽其用吧。三年级的时候,我们第一个搬进去的,因为南边是高大的戏台,一到冬天,把太阳一点点光热遮了个完。大大的窗子竖着几根木条,用浆糊把旧报纸糊在上面,严实却不透光。记得我们班是20个同学,眼睛都好好的,昏暗的光线中,老师在黑板上的字,就是最后排的都看的显显的,没见一个戴眼镜的娃。在学校,夏天日子还好过,一到冬天,在这样的教室内上课光线昏暗不说,光冻一项就让同学们呲牙。大人们有的给娃们衲棉手套的,能一点家长给娃娃织一双能遮住手背和指根的手套,这样不用下手套手指灵活写字,活泛点的家长给娃娃会从芝川铧社(铸造厂)买一个生铁火瓮取暖,更多的则是修旧利废,样式五花八门的,有洋瓷碗做的,有生铁盆做的,有洋瓷缸子做的,有用香炉做的,还有大一点的娃自己从黄河西崖东坡挖来红胶泥土,搓泥条垒个书本大小的炉子。不论火瓮那种样子,最终都要给安个能提起来的系系。这系系多用铁洋线,也有的自行车链条更结实些,有的用拉电灯的皮肤线或麻绳子,但时常常会被烧断。 要把火瓮提到学校,老师要求不能冒烟。这样,娃娃们就得比上学时间早起一些来给火瓮引火。引火这活儿一二年级娃不行,得靠大人来做。天还麻麻亮时候,大人会起身从土炉子里用火钳加几块烧透了的煤蛋蛋,然后上面覆上些沫沫碎干柴,待燃起焰即再撘些粗硬点的棍棍柴,移到屋外,就等娃娃起来提走了。大一点的娃娃引火是自己想办法。一般是先晚上把柴禾就在火瓮里上好,一种办法是把家里土炉子扎旺,填几根硬柴引火上瓮;为图简便,有的会用一两根细棍棍在煤油灯瓶子里蘸几下,火柴一划,其他柴棒棒也就很快燃起来了。说起来这火瓮烧的东西也是杂七杂八的,但也有要求的,干是第一,无烟第二,耐久第三。也因此娃娃们会在星期天的时候,到黄河滩捡拾夏天涨水冲积的废木棍棍,要么是会把大人们从黄河发大水时河里捞上来的炭核核(huhu)带到学校给火瓮续火,有的还自己动手烧木炭,只是质量不高要么没火力要么烟太大,最简单的莫属大人给娃娃买些木炭,只是极个别学生能享受的了。当斜挎着书包,手提火瓮到学校的途中,还得不时地操心火情了。一旦火蔫了,就得赶忙把火瓮抡几下,或者走快些添点风,把火吹醒。因为娃们上学早还发生过有趣的一件事,三九天一个娃提着火瓮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脚下踢着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弯腰一模,好像是一块硬柴,高兴地连忙拾起填到火瓮里。谁知到了教室,大家都能闻到一股臭气,却不晓得从哪里飘出。后来这娃发现自己火瓮里那块“干柴”老不起焰,于是凑近一闻,才发现是自己把冰冻的屎当作了干柴,引得娃娃哄堂大笑。<br>那时候娃娃上学没什么小食品的概念。书包里装一块炉子窑里先晚上大人给放的红苕就很好的,皮儿烧焦一点,瓤子热甜喷香;再就是装一把生玉米棵,到学校后,把玉米棵埋在火蛋下的灰里,利用火瓮余热来爆米花。在教室上课期间,老师会把冒烟的火瓮让提到室外,只让火着靠的留下。这也时常会闹出笑话。一次课堂上,因为可能是忘记了火瓮底灰埋着玉米棵的缘故吧,老师正讲课讲到热闹处,“嘣——”的一声闷响,从最后一排课桌上传出,老师停住了讲,学生停住了听,齐刷刷地朝一个方向瞅望。只见火瓮主人头早藏到桌子下了。正当大家看见老师收住生气,拿起粉笔放到黑板要重新开讲时,谁料想又一声,接着着两三次闷声连续响起。娃娃们不禁哈哈笑了起来,老师也无奈地摇摇头笑了。结果是那位同学埋着头,咚咚咚把火瓮移了出去。 那时候学校还不兴课间操,娃娃们下课后都去务弄自己的火瓮,没有火瓮的,便帮有的吹火什么的,顺便也蹭点热烤烤火。娃们的棉衣棉窝子棉帽子都是家里手工做的,有的窝子前头破了洞,大母趾头会探出头来,有的棉袄袖子的棉絮絮会掉下来,烤鞋烤袄时常会引发烧手脚的小火灾事件。课间十分钟,加柴的加柴,灭了的从旁的火瓮里引点火蛋再烧起来;不太旺的,则到教室北边的风口子抡起来,先是180度,等惯性大点了,就干脆360度的大循环,这轮法,臂力第二技巧第一胆子最重要,因为稍有不慎,整个火瓮会翻到脖子上的。所以,敢于大循环的也就那几个人了。轮上十几圈,刚还是一点火星子,立马便冒出了火焰,同学们也会一哄而上,围住火瓮烤起手来。课间虽然快快的十分钟,但经过娃娃们务弄火瓮的一番折腾,教室前小操场的上空已经烟雾缭绕了,直到“当~~当当——当~~当当”上课铃声响起。<br>我的火瓮是铜香炉改造的,哥哥提过,姐姐提过,到我这里就算完成了历史使命。七十年代后期至八十年代,全国开展普及六年义务教育,大力提倡集资办学,校舍设施都有了很大变化,学生保暖问题得到改善。火瓮,也就从此永远退出了历史舞台。我曾经的火瓮,敝帚自珍,至今还珍藏着。家里人几次要作废铜烂铁卖掉,都被我抢救了回来。我凑觉得,火瓮承载了自己童年那段难以忘怀的苦乐时光;每每看到五十年前的火瓮,就会堵物思旧感慨万千,感激生活感激这个伟大的时代;也就会激发起一种青春的涌动:好好活,健康地活,再在余下的时光里,要为社会多留下一点有价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