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震

西北狼啸

全震嘿嘿笑着，拿着一沓钱，给女人说：把他家的，看这是啥，快给爷脱！回想着今黑发生的一幕一幕，咧着大嘴又笑了。女人说：这下好了，娃子们的学费有着落了，多亏了人家军换，赶紧拾上一篮子苹果，挑好的，给军换送去。全震喊了一声遵命，飞奔到洋芋窖，硬是没舍得挑好的，拿了些蔫的垫底，挑好一点的盖在面上，提着粪笼上军换家里去了。

这是全震头一遭把苹果送人，他家的苹果从来都没白给过沟里人，即使乡里来领导了，支书天刚想招待一下，也要拿麦子去换。这也是头一遭苹果卖了二百元，以前一年下来，刨去换粮食的最多就百十元。

全震家的苹果园，原先是集体的，包产到户时，由于苹果不能当五谷吃，没人要。天刚就少算了五分地，硬给了成分不好的全震家。百十棵树，顺着涝坝长了一绺子。果子不太好，是老品种，大家叫秋苹果，皮厚，刚摘下来有点脆，酸中带涩。放着放着就绵了，和煮过的洋芋一样，水分少的可怜。即便如此，满沟里就他一家有，就金贵了。

全震大用酸枣枝把果园的四周围了，留了个小门，门口拴着大黑，一见生人，就汪汪地叫。苹果长到鸡蛋大小时，全震大就搬到果园里的棚子里住了，赶早他到园子里转上一圈，把落地的果子捡了，才开始拢火喝罐罐茶。

这罐罐茶，不知是什么时候兴起的，方圆几个县的人每天都喝，比起功夫茶和泡着喝的茶，罐罐茶的讲究就多了。硬柴拢火，泥烧的三角炉上架一个水壶，谓之‘pia子’，炉膛侧面留一小口，用来放罐罐，茶叶置于罐罐中，加水烧沸，倒到茶盅里，汤汁黄亮，顿时香气四溢。一天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但这第一盅茶是不能喝的，要先端到齐眉，望着前方，再双手举着缓缓浇到地上，有点像其他喝法的洗茶，谓之敬先人。这种简单的仪式饱含着对先辈的怀念和感恩，就像感谢祖先让他们学会了这独特的茶艺一样。如果屋里有老人，第二盅要双手端给老人，让老人先喝，表示对老人的尊敬。

每天清早，罐罐茶的火焰会从家家户户升起，劳力宁可一日不吃五谷，也不能不喝罐罐茶。闭上眼睛，抿一口馍馍，喝上一口浓茶，多么的惬意呀！生活给了沟里人很多的苦，唯独先人留下来的这套茶艺，举世无双，既解饥渴又解乏，妙不可言！

全震大喝罐罐茶的时候，善明老汉都会提着粪笼和他谝闲传，这时也是碎娃们偷苹果的绝佳时机，老汉前脚刚进园子，虎娃就给大黑扔半个馍，这畜生就不叫了。碎娃们早就把上衣捅在裤子里，系紧腰带，一踊而入，急忙将苹果从领口塞下去。这个时间不敢太长，要赶在大黑吃完馍之前，然后腾腾的跑了。一个个挺着大肚子，心跳的扑通扑通的，跑远了就两手一揩，吃上了。有时候运气不好，就被全震逮住了，苹果没收不说，还要挨几个嘴捶。为这，碎娃是足够恨全震的，冬天没人看的时候，会在苹果树上刻‘全震吃屎’，或者‘老上中农’，那是全震家原来被定的成分。

苹果偷了，字也刻了，随着秋天的到来，碎娃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这一天太难熬了，因为这天全震家卸苹果，意味着今年偷吃苹果的日子结束了。如果这天，村里的碎娃全不见了，不必惊慌，肯定是在全震家的园子边上。胆大的娃娃会喊：全震，给上点，馋死了!半天没效果后，几个领头的就喊：批人斗人，然后大家齐声喊：老上中农。全震妈就骂：这树原来给谁谁都不要，这会儿馋了，回去拿麦去，我给你们换！每年村里人换掉一部分，别的就放在全震家的洋芋窖，逢集了全震挑两尿素带子去卖。

这一年邻村唱夜戏，最后一场时全震拉了一架子车苹果去卖，遇到村里人，就勾着头，上坡时，有人搭一把，全震赶紧说：叔，我不累，能拉动。旁人就脸红了，说：叔不是碎娃，不馋！那几年，看戏的人少有带钱的，娃娃实在哭闹的不行，就一角钱买两个。快到后半夜了，全震饿的慌，就给军换说：我去表姐家喝个茶，你帮我照看一下，一毛钱两个，你想吃了就一毛钱三个。等全震来时，架子车空了，军换手里拿着一卷钱，说批发给戏班子了，团长人家干脆很，我要贰佰人家没还价，想找你商量，又没人照看，你看得行？全震激动地说：好爷哩，能行能行，你一天把我一月的事干了！回来时，全震用架子车拉着军换，一路小跑，遇到下坡，双腿架到车辕上，成无人驾驶了。军换说：超子，戏班子都走这长时间了，你咋才来？全震说：演王宝钏的那个女人带劲不？军换说：带劲么！全震说：走到村道怼上了，狗日骚情很，寻着和我谝哩，声音娇嘀嘀的，谝着谝着还往我身上偎哩，眼看着快得手了，谁叫了一声上车了，我的宝钏就走了。说到这，全震唱了一句：可怜我的宝钏女...

娃娃们开学报名，校门还没开，全震就在门口候着，想给娃娃早点报名交学费，顺便挑新一点的书。张老师瞅了一眼，说：全震来了！全震说：今年苹果卖的好，往年都是最后一个，今年早点给娃娃报名。张老师说：好！光阴越撩越好了！全震看着张老师在张包户三个字前面画了个勾，就颤颤巍巍的解开纽扣，从上衣襟里取出一个手帕包，一层层的打开，取出五张十元，一张两元，数了好几遍，交给了张老师。张老师数了一遍说：全震！凉客！你这钱不对，这十元的全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