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印象

智哥

　　新型冠状病毒的肆虐，让今年的春节注定成了最特殊的节日，为了抗击疫情，中国人几乎只能待在家里，这也是普通百姓所能做的最好贡献。

忙了一年，能在家休息是挺不错的。但待在家里也不能一直睡觉和看电视，得找些有意义的事情来做。我想到了看书。正好可以利用这个特殊时期学习兼消遣，何乐而不为？

《苏东坡传》——这是在放假前买的书，正好合适。

　　这本书是林语堂先生所著，林语堂是现代国学大师，但书面上却有译者，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本书是他在美国用英文完成的。虽然书是用英文所写，但内容却是浓浓的中国味。

从中国文学的角度划分出的“现代”，其实是中国历史上一段黑暗、残酷的年代：战争频发，饥荒灾害不断。但就是在这个艰难的时期，产生了一大批文学巨匠。

过去由于政治的原因，我们所熟知的现代文学大师主要是鲁迅、郭沫若、巴金、老舍等，而对同一时期的胡适、林语堂、梁实秋等人的作品则相对生疏。这是时代的选择，而时间会淡忘一些偏执，最终回归于真正源远流长的东西——中国文化。

　　中国文明作为四大古文明之一，也许没有巴比伦文明那么古老，没有古埃及文明那么辉煌，但它是唯一没有中断的文明。由中国文明催生出来的中国文化一直延绵不绝，就像是一条连续不断的山脉。

余秋雨先生把中国文化比作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江，也很生动形象。

如果把中国文化比作山脉，就会有一些山峰。我想，苏东坡肯定是其中的一座高峰，是不是最高的我不敢说，但肯定是最可爱的、令人向往的一座。

苏东坡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不一定都很了解他的历史，但从他的作品中，已然可以感受到他纵横天下的才情，优雅大度的风范，坦荡宽广的胸怀。

苏东坡给我的印象：他是一个高不可攀的文学大师，是一个坦诚正直的贤达名士，是一个和蔼可亲的百姓朋友。如果只能用一个词来概括，那就是可爱。

中国文脉从来不缺巨匠，但对于老百姓而言，屈原偏于清冷孤傲，司马迁过于悲苦寂寞，就连李白也是仙气飘飘，不易接近。而苏东坡则有一种令人亲切的气息，这是他的可爱之处。苏东坡和蔼可亲的秉性和不可企及的才华形成强烈对比，让人们对他又敬又爱，如痴如醉。

　　苏东坡生于四川的眉山，即现在的眉山市，这个地方我没有去过，也比较陌生，希望将来能去看看。

苏东坡天资聪颖，勤学善思。苏家也是书香门第，苏东坡的父亲苏洵，就是一位了不起的文学家。只是自命不凡的父亲在科举的道路上并不平顺，屡次落第。

在两个儿子都长大成人之后，苏洵带着他们赴京赶考。一路的翻山越岭，也许对于初出茅庐的苏东坡是新鲜而有趣的。而人生的前程和命运，已在那遥远的京城隆重地等候着他们。

最终两兄弟都不负众望，均以优等得中。而东坡的文章，被主考官欧阳修大加赞赏，据说是“传给同辈观看，激赏数日”。欧阳修当时却误以为这样美的文章只有可能是他朋友曾巩所写，为避免招人批评，故意把这篇本已列为第一的文章改放在第二，所以苏东坡在那次考试中阴差阳错地名列第二，成为几乎榜首的进士。中进士是当时多少读书人一生的梦想与追求，年轻的苏东坡在轻描淡写间高中，不能不让人感叹其才华之纵横。

　　“学而优则仕”，这个中国文化特色一直深刻地影响着古今中国学子的心态和命运。

现在很多博士被一些地方作人才引进后，为所谓的给人才发挥才干的机会，一来就把他们安排去做乡长、县长，多少是受到了传统观念影响吧。

中国古代的官场其实是深不可测的地带，底下的权谋激荡和人性碾压，往往为平静的谈笑和慷慨的陈词所遮蔽，只有足够狠、硬的人才能玩转。

年轻、正直、善良而又才华横溢的苏东坡，注定是要冲入宦海的世界里翻腾，也注定要遭受种种的磨难与曲折。还好，这位年轻人在其职业生涯中还能坚持写诗词，这个副业才是真正成就他的伟大与永恒。

可是当时把持朝政的王安石却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朝政上，多少会影响他在文学方面的成就。

王安石在四十多岁时当上了朝廷的宰相，由于得到皇帝的信任，得以实施新政，这就是著名的“王安石变法”。王安石是个有理想的人，但为人固执、刚愎自用。他急于实现政治理想，对新政的负面影响考虑不周，又不接受旁人的意见，甚至对不同政见者进行排挤和打压。

苏东坡性格直率，即使初入官场，也是毫不讳言。王安石新政的目的是为了国库充盈，这本身是没错。但在实施后竟闹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苏东坡看到这些景象，肯定是要写奏章提意见的。但狂妄自大的王安石哪里听得进去。就这样，变法在争议中继续着，派系在倾轧中残喘着，百姓在新政下挣扎着。

但不能因此把王安石看成是一个奸臣，只能说是性格缺陷。事实上，王安石生活很俭朴，据说衣服都基本不换。他从不敛财，也不置什么家产，且不近女色，是清廉为官的楷模。这一点与他的反对派之一的司马光很像。

　　既然是王安石的反对派，苏东坡在政治上就受到了诸多的排挤和打压。无法呆在京城，被派到地方去任职，而且不断变换地方，位置也越来越偏远。一路的奔波，也一路的风景；一路的艰辛，也一路的阅历。这样的生活，确实给苏东坡带来很多文学题材，算得上是一种“文化苦旅”。

从诗词方面的成就，苏东坡应该是宋代的顶尖人物了。据说他的诗词即使在被查禁的时候，上至宫廷下至百姓，都有很多人禁不住偷偷地看。当时有名的诗人如秦观、黄庭坚等，都请求列在苏东坡的门下。

就诗而言，经历了大唐的热闹兴隆之后，真的很为难宋朝了。唐代几百年，诗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似乎所有字眼、词藻都已用尽了。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在宋代，很多人在评判一首诗时，往往更多地把精力放在查出诗中的用典上来，研究诗的某些词句是出自以前的哪个作品，哪个典故，而忽视了诗本身的内涵和意境。这肯定会偏离诗的本质了。

然而，诗在宋代并没有完全没落，因为还有苏东坡、辛弃疾、李清照等人。

实际上，宋代的诗并没有重复唐代的老调，而是很有自己的特色。与唐诗相比，我认为宋诗具有简单中蕴含着清新淡雅，婉约中渗透着深刻高远。

苏东坡的诗从不刻意咬文嚼字，轻轻道来，似乎很简约，却透出一种大气，意味深长又令人向往。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什么样的诗才是好诗，也许每个人的看法会略有不同。而我认为好的诗，语言一定是简练的，但意境却是深远的，能给人带来无穷的想象空间，可触及人性的本源，可通达宇宙的边际。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李清照的《夏日绝句》，虽然字眼极其简单和普通，却充满了无穷的气概，从一个温婉女子之口出来，更让那些人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好的东西，应该是简单明了的。但很多时候为了显示高深，却故弄玄虚。很多论文、很多科研把本来能简单说清楚的问题故意搞得玄之又玄，令人头晕。这与中国文化的价值观念相悖了。

 

酒放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

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余光中先生的《寻李白》中的这简单几句，把李白的一生都给概括了。

       写到这，不会写诗的我也禁不住要献丑来一首《东坡印象》了。

          酒醇未饮心已醉，

          微风轻拂眼迷离。

          闲踱慢舞诗意在，

          低吟浅唱一千年。

　　然而对于宋朝，我们不应谈太多的诗，因为诗毕竟已在唐已灿烂过。宋的文学最高成就，那应该是宋词了。宋词可以毫无愧色地与唐诗相媲美，与之并驾齐驱，成为中国文化最重要的音符之一。而苏东坡无疑是最重要贡献者。

诗到了宋代，整体上确实已开始衰微和沉滞。事物的兴与衰往往不可逆转，也不必去逆转。事实上，宋代已在酝酿一种新的文学形式。

然而词的出身，似乎并不太光彩照人。在宋代，达官显贵、文人骚客相聚，一般都有歌伎在旁边轻舞慢唱，以祝雅兴。而文人雅士兴致一来，也跟着轻唱慢摇。这时文人就根据乐谱的旋律，把自己想表达的词给填上。词不同于诗，不用每行字数固定，而是配合乐曲的需要，字数有长有短。

从风月场出来的宋词，一开始总难免离不开情与爱的低俗趣味。“淫词艳曲”的靡靡之音，满足了士大夫们的娱乐消遣。苏东坡也精通词曲，但不同的是，他给词赋予了宽广的天地，他用词来表达胸怀感想、忧国情绪、人生哲学，使词的格局变得辽阔高远。苏东坡将词从谈情说爱的狭小空间里拉了出来，给它赋予了新的使命。其他人跟着这位新文坛领袖，一起把宋词推到了巅峰。

然而，要把词写好并非易事。诗的每行字数一致，读起来容易朗朗上口。而词不讲究字数，没有固定格式，完全要以内容取胜。要在简洁的言语中，蕴涵着无穷的想象空间，可以是荡气回肠，也可以是温馨浪漫；可以是激情澎湃，也可以是宁静安逸。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东坡的这首词，被誉为最美的“中秋词”。苏东坡喜欢喝酒，喝到半醉时是他创作的最佳时机，估计他的大部分好诗词都是在醉眼朦胧的时候吐出。上面这首《水调歌头》，每个字词都是简单通俗的，但凑在一起，居然起了强烈的化学反应，令读者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如同进入一个虚无缥缈的仙境，又忽而回到残酷无情的现实。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在似真似假之中游弋，在现实与虚幻里挣扎，让人如痴如醉，不能自拔。作者功力之深厚可见一斑。

　　优美的诗词，却来自一生的颠沛流离。

在京城时，有人要置苏东坡于死地，还好皇帝没有杀他之意，但把他贬往了黄州。黄州是长江边上的一个穷苦小镇，苏东坡被贬谪到黄州时，人生已过不惑之年。此时的他生活变得穷困潦倒，但总算是死里逃生，周边也还有一些朋友时常接济他。

这时的苏东坡开始思考人生哲学的问题。在经历了坎坷曲折后，他开始思索人生的意义，希望得到内心的真正安宁和延长寿命。于是他开始研究宗教，包括道教和佛教，甚至还练起来瑜伽。

然而人生的问题哪有那么好弄明白，需要在修炼中慢慢领悟。

道教的养生之道主要讲究“清静无为”、“清心寡欲”，这其实源自老子的哲学。这些思想是有一定道理的，即使从现代科学的角度，也能解释得通。清心寡欲的人容易知足，也就容易获得内心的宁静，再加上规律的饮食起居，人会变得健康快乐。

戎马一生的成吉思汗，征服了大半个欧洲之后，开始寻找长生不老之术，他大老远请来丘处机，向他请求药方，而丘处机给他也只是那四个字——清心寡欲。

佛教对人生的解释就比较彻底了。佛教的核心是“缘起性空”，即一切都是空。然而把一切看空太难了，如能做得到，那他就变成了佛。佛教没有专门的神，人人都有可能通过修炼变成佛，达到佛的境界要一切皆空，这几乎无人能达到。事物的本质是空，这对于解释宇宙万物的现象是通的。我们现代的科学，还没有也不可能解释清楚宇宙的问题。

也许说到这儿就该点到为止了。没有多少人能那么超脱，但是一般人如果能看淡荣辱与得失、挫折与失败，学会放下，那他的内心就静如止水，就少有痛苦和悲伤。这是容易理解和接受的。

　　其实不管是道教还是佛教，都与儒家思想有直接冲突，儒家讲究仁义礼智，讲究君臣关系，讲究江山社稷，如果要清静无为、一切皆空，那就与儒家思想相背离了。

苏东坡深受儒家文化影响，不会完全沉溺于宗教的世界，然而他确实慢慢悟到了一些人生的真谛，人也变得更加豁达开朗，对人生的曲折荣辱看得更淡了。

苏东坡喜欢游山玩水，也喜欢喝酒，在黄州的贫困生活，并没有让苏东坡消沉。他还是经常邀一两个好友，到附近玩一玩，转一转。

赤壁在黄州附近，当苏东坡与友人边饮酒边划船游玩时，望着赤壁陡峭的悬崖，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悲壮场景，而自己也想轰轰烈烈一番，无奈怀才不遇，年岁已去，生活困顿。一个有远大抱负的人，就这样慢慢沉寂老去，不甘心又无可奈何！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苏东坡不会远离江山社稷而成为隐士，因为他一生忧国爱民，同情老百姓的疾苦。看到王安石变法施行后，大量老百姓流离失所，生活困顿，他就感到很难受。冒着被贬的风险，不停地给朝廷上书，要求废止一些新政。结果是自己被贬，而百姓生活依旧艰难。

但他心里永远惦记着老百姓的生计，只要有机会，就力所能及地去做好。还好在他的一生当中，也还是遇到过好的当权者，有机会为国效力。

 苏东坡任杭州太守时，看到西湖淤积严重，荒草丛生，更要紧的是城市居民的淡水变得短缺。他上任后就立即着手对西湖的整治。筹集资金、组织人力。这时的苏东坡俨然成了一名优秀的工程师和包工头，他为这个重要的民生工程劳碌奔波、乐此不疲。大量的淤泥被挖了出来，但却无处堆放。他就巧妙地利用这些淤泥筑成一条长堤和几个小岛，就是现在西湖的苏堤和三潭印月。杭州人至今仍享受着这个伟大工程所带来的优雅和惬意。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好工程，也被当时朝廷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来诽谤弹劾他。

但苏东坡从不在意和退缩，只要有机会，只要对老百姓好，他就去干，而且他还动员他的官员朋友一起做。

苏东坡一生跌宕起伏，但大多时候是清贫的。他难道没机会敛财？其实不然。苏东坡做过几个地方的太守，官职最高时甚至达到三品的翰林学士，他还有一大帮为官的朋友，如果他要敛财，不会太难。然而他并不贪财，而且，在他稍有钱时，他居然拿来捐建公立医院，解决老百姓的疾苦。

他曾为一个欠债的卖扇年轻人解决销路问题。当时那位年轻人家里是开扇子店的，老父死后，留下一些债务，而那年春天多阴雨，扇子不好卖，债主却老催债。苏东坡了解情况后叫那年轻人拿一捆扇子来，他就在扇子上写写画画，画好后叫那年轻人拿去还债，年轻人抱着这捆扇子刚一出门，即被高价抢购一空，来晚买不到的只有失落的恨了。因为苏东坡当时的名气已如日中天了，甚至他的草稿纸都经常被一些崇拜他文人收藏，他哪里会缺乏生财之道。

苏东坡就是这样一个不爱财但爱民的好官员。

　　但就是这样一个一心为民的官员，朝廷的小人们仍不肯放过他，排挤、打压、流放。一向乐观豁达的苏东坡这时已经慢慢看淡了这些伎俩。也许是自己的感悟，也许是宗教的影响，总之他的内心已逐渐变得处乱不惊。

     流放，一路向南，到达惠州，在惠州刚安定下来，朝廷人听说他在那儿过得蛮安逸；再流放，再向南。这次已出了宋国的大陆，来到海南岛。似乎流放永远在路上。在那个朝代，下放到两广已经是非常偏远了，没有人想象还会放到海南岛这个当时传闻充满瘴气毒虫的地方。很多官员如遭到此等际遇，也许到了海边就投海自尽了。但苏东坡依然淡然。然而确实太偏远了。考虑到自己年事已高，便先交代好后事，再带着他最小的儿子一同跨海赴职。

      在海南的日子很艰苦，但苏东坡没有消沉，而是积极乐观面对。他从不缺朋友，上至地方官员，下至村中老妪，都成了他的朋友。岛上粮食缺乏，有时大陆运来的粮食不及时，他们就挨饿，他和儿子饥肠咕噜四目相对时，他依然淡然一笑。当然朋友们总是尽量接济他们，所以饥饿的日子不算太多。

      当以为就要在此荒蛮之地终老一生时，时运又变了。哲宗皇帝去世，徽宗登基，皇太后摄政。一有女人当政，苏东坡就有好日子过，因为宋代的皇太后都十分贤德和出色。苏东坡一生中经历过四位皇太后当政，她们总能从叽叽喳喳的争吵中看清事物的本质，明辨是非，做事干脆利落。相比之下那些皇帝就显得平庸无能了。

　　朝廷的特赦令，让年迈的苏东坡又要漂泊无定了。但他还是要北归的，因为他的生活圈子始终在中国文化最热闹的地方。

      然而就在北归的一片光明坦途中，苏东坡病倒了，不久于常州病逝。他的离世让宋代文坛一下子黯淡了许多。

      人总有生死，但一个才华出众、品格伟大的人物的离去总是让人万分不舍。他是中国文化的一座丰碑，他的伟大精神将指引着中国文化的继续前行。

      一代文豪，一生坎坷，忧国爱民，正直善良，坦诚乐观，可爱亲切，这是我的东坡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