玮哥晨语｜九头鸟与湖北佬

玮哥说

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

如果没有这句话，九头鸟不会这样广为人知。

九头鸟，始称九凤，最早见于《山海经·大荒北经》：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天桓，海水北注焉。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名曰九凤。

凤是楚人崇拜的神鸟形象。在传说中，楚人的祖先祝融就是凤鸟的化身——其精为鸟，离为鸾。鸾，就是凤。

楚人对凤怀有一种偏爱，尤喜以凤喻人。

传说楚庄王登基三年，不问国事，成天打猎饮酒作乐，还放出话来，不许大臣进谏。

大夫伍举就借凤的形象编了一个谜语：

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嘿然无声，此为何名？

楚庄王一听，这是讽谏我啊！便说：

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

这事记在《韩非子·喻老》里，靠谱。

凤鸟也是屈原的最爱：

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

这是《离骚》。展翅飞腾的凤鸟，可以夜以继日，招风御云。

但说它有九个头，就离奇了。

古人造字以纪数，起于一，极于九，以九为尊。九凤之名由此而来，与九个头没什么关系。

但是，搜神志怪的不甘心。

南北朝《三国典略》：齐后园有九头鸟见，色赤，似鸭，而九头皆鸣。

就像他亲眼所见似的。

唐刘恂《岭表录异》： 鬼车，春夏之间，稍遇阴晦，则飞鸣而过。岭外尤多。爱入人家烁人魂气。或云九首，曾为犬啮其一，常滴血。血滴之家，则有凶咎。

不仅看见了，还很吓人。

有人借题发挥：

孽摇之虚有鸟焉，一身而九头，得食则八头皆争，呀然而相衔，洒血飞毛，食不得入咽，而九头皆伤。海凫观而笑之曰：而胡不思九口之食同归于一腹乎，而奚其争也？

这是刘伯温在《郁离子》里讲的一个寓言，用以讥笑不识大体，自起纷争的蠢行。

玮哥不服。你长了两条腿，为什么不是一条要往前、一条要往后呢？你长了两只手，为什么不是左手要打右手、右手要打左手呢？

即使真有九个头，也没什么不好。

有人说：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这个说法源于明朝名相张居正。

张是湖北江陵人，在万历年间担任内阁首辅，推行万历新政，是中兴重臣。

他在执政期间，保荐了九位监察御史，都是湖北人，个个大公无私，被整饬的贪官污吏对他们咬牙切齿，骂他们：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

故事很好，却是假的。

因为湖北这名字，不早于大清康熙三年（1664年）。

这一年，湖广分治，大体以洞庭湖为界，南边称为湖南，北边称为湖北。

在这之前，连“湖北”都没有，怎么有“湖北佬”呢？

玮哥读大学时，有位同学谈了一个聪明漂亮的女朋友，武汉口音。

大家调侃他：恭喜你，找了个汉（悍）妇！

这名声不好听。他连忙纠正：不是武汉的，只是湖北人。

鄂（恶）婆啊！大家又乐了。

同学说：不要这么没文化好么！等她嫁我了，就是“拙荊”；现在呢，是我的楚楚。楚楚动人，知道么？

湖北又称荆楚，当然知道。

为什么说“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而且能广为流传？

有人说，因为湖北人聪明，头脑灵活。

古人不这么看。

许多人知道“自相矛盾”的故事。那个出洋相的，就是我大楚国的人：

楚人有鬻盾与矛者，誉之曰：吾盾之坚，物莫能陷也。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莫不陷也。

这时有人跳出来，对他说：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

这就尴尬了，成了众人的笑料。

那个智商欠费“刻舟求剑”的人，也是我大楚国的人：

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

这智商，也是没谁了。

要说我们湖北佬比别人更聪明，谁信啊？

有人说，湖北地处九省通衢，商贾云集。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是说湖北人精明狡黠，心机善变。

这话我不信。多年以前，我在武汉公交车上，看见两个人吵架，不出三句就动手啦！有心计的人，必定思前想后，不会这样。

相反，楚人做生意，是格外实诚的。

比如，那位卖珠的兄弟：

楚人有卖其珠于郑者，为木兰之柜，熏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羽翠。

你见过这么用心而有品的包装么？结果，人家把盒子留下了，把珠还给他了。

我能想见，我这老乡拿着珠，张着嘴，一脸的懵逼……

不仅心思不活泛，还有认死理的。

话说当年西楚霸王项羽兵败乌江，乌江亭长催其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

为什么？当年八千子弟跟随我征战，今无一人生还，纵然江东父兄原谅我，我有什么脸面见他们？即使他们不说什么，难道我不愧于心么？

有人说，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是说湖北人舍我其谁的豪情。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样的英雄气，让人念念难忘。

这是好话，收好不谢。

玮哥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有一方的灵性和血性。楚兴三千年来，从蛮夷之地到人文日新，楚人的血脉里积淀了深厚的文化底蕴，非一俗语可以言尽。说到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笑一笑就好。

2020.02.11，海南文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