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武汉回来的娃

迟子

家有武汉回来的娃

文/迟子

新年钟声敲响，万家辉煌的灯火暂时覆盖了疫情带来的恐慌。手机上发酵似的，满屏都是新春祝福，微信朋友圈里热闹地晒着年夜饭。

但是，我们家不一样。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把全国人的目光聚焦到了武汉，连同从武​汉回来的每一个人也成了当地关注的焦点。

​我的儿子在武汉理工大学读书。在经过了四个多月漫长的思念后，儿子终于快放寒假了。每天细数着儿子放假回来的日子，一个恶魔消息也钻进了我的思念和等待。

元旦刚过，儿子告诉我他14号回家，同时也告诉我武汉有一种新型肺炎，症状是发热，让我上网看看具体情况。我立刻百度了武汉新型肺炎的相关信息，最先发病的是武汉华南海鲜市场的两位摊主，情况并不严重。即使如此，我还是叮嘱儿子不要到处乱跑，别出学校大门，不能到校外聚餐，只在学校食堂就餐……叮嘱的话我说了一大堆。儿子笑我小题大作。我还在心里暗责儿子不懂“儿行千里母担忧”的道理，何况这是四千里之遥。自此，我天天关注武汉新型肺炎的消息，浏览相关新闻成了每天睁开眼的第一道必修课，无论是官方的，还是民间的，我都看。一道阴霾一点点笼上我的心头，只盼望日子快些过，我的儿子快点儿回来吧。

​武汉新型肺炎病例不断增加，我心急如焚。

终于熬到14号，一大​早，我就捧着手机，帮着时钟数秒，在心里计算着时间，推测火车走到哪儿了。从儿子那里确认火车已出了山海关，我的心好像一下子踏实了，再有三个多小时，就可以见到儿子了！我提前一个小时就到长春西站去接他。三九严寒，滴水成冰。我还给儿子带了一件大厚羽绒服，一直抱在怀里，怕被风吹得凉透了。

​在人头攒动的出站口，我接到了儿子，没有久别重逢的热烈场面。我站在儿子跟前，目光在他脸上仔仔细细地搜寻，希望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告诉我，他是健康的。出站口像被突然打开的闸门，洪水一样涌出的人群里只有极少的人戴口罩。我带着儿子像逃跑似的离开火车站。回家的路上我仔细盘问他，直到把他问烦了，直到确认他没有接触可疑的病人，我才提着一颗稍释忧虑的心带他回家。按着原计划，我带着儿子走亲戚，吃大餐。儿子归来的欣喜冲散所有的防范，我撤去了在心里筑了多日的警戒线，以为儿子离开了武汉就安全了，完全忽略了潜在的危险。现在回想，后怕不已，这是多么的愚昧懈怠！倘若儿子携带病毒归来，没有及时隔离，这得是多大的罪过啊？

我见到儿子的喜悦和兴奋，很​快被每天刷爆微信朋友圈的海量武汉新型肺炎信息给冷却。疫情在向外省蔓延，很多省都确诊了输入性病例。每一个从武汉回来的人，都可能是移动的病源，这颗潜伏的定时炸弹太危险了。除夕前日，武汉封城。逆行英雄，请战出征，一场没有销烟的战争打响了。我们家做了一个重要决定：我陪儿子在长春隔离过年，他爸爸在乡下陪老人过年。二十个举家团聚的新年，第一次分开过。

大年三十，阳光在阳台玻璃窗上抱着滚动的水珠滑落，空旷的雪野泛着刺目的白光。千家万户响应“一动不动，在家防控”的号召，盘碗杯碟里升腾起吉庆祥和。一份​带有详细信息的武汉返乡人员统计表，像一纸魔咒从天而降，飞进每一个手机，落进每一个微信群，在一个又一个朋友圈里泛滥。在热闹吉祥的拜年信息里，它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刺目刺心。我们镇子的小区居民慌了，业主群里爆炸似地议论这个14号从武汉回来的人，四处打探有关的信息，甚至还有人抱怨……他爸爸赶紧解释：孩子无症状，现在长春隔离，没回镇子。大家松了口气，我们也清静了下来，但我的心依然沉重，儿子还没过潜伏期。

信息膨胀的速度太快，我所在的小区业主群里爆炸了。他们听说我儿子从武汉回来，恐慌、询问的信息刷屏似的往上滚动。我立即在群里回应：我儿子回来已十天，自觉隔离，我们全家平安健康无任何症状。邻居们躁乱恐惧的心情缓释下来。一个私信小窗向我闪跳，我点开，是小区门口超市的女老板，她用语音告诉我在家隔离，过年缺什么吱声，她给我送来，她说：“我不怕！”我瞬间泪目，仿佛海上漂揺无助的孤舟，忽然听到海鸥的鸣叫。

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结束了，我和儿子还在看电视。董卿带着温暖的微笑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接下来是她主持的节目《故事里的中国》，本期主题——青春万岁。“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我要编织你们，用青春的丝线，和幸福的缨络，编织你们。”疫战当前，有那么多年轻的白衣战士冲上了一线，我们看到那么多展翅的天使逆风飞翔，他们在用青春和力量编织庚子新岁。儿子忽然问我：“如果武汉提早封城，我回不来家，就去当志愿者，支援抗疫。妈，你同意吗？”我心头一震，儿子有这样的社会担当，我很欣慰，很自豪！“灾难面前，尤需家国情怀，年轻人就该承使命、有担当。”

大年初一的早晨，​一个陌生的电话闯进我们过年的节奏。我接起。“你好，我是卫生院的医生，你家孩子是从武汉回来的吧？我是包保你家的专门医生，负责给你家人早晚量体温，现就在你家门口，请开门。”我说明了我们在长春自觉隔离的情况，他说要向院长汇报。一会儿，我就接到了王波院长的电话。他详细询问了孩子回家十天来的身体情况，又登记了孩子回家同行人员相关信息和我们居家隔离的详细地址。他爸爸也接到了单位领导、政府及派出所相关负责人的电话，各部门都做了相关的询问和登记。窗外，迎新的鞭炮声远呼近应，此起彼伏；锅里，翻滚的水花托着一只只元宝饺子；窗玻璃上，氤氲的热气凝成万千晶莹剔透的水珠。万千温暖、无尽感动，在一个个饱浸关爱的电话里、一声声殷切的询问中越酿越浓。有这么多人关心我们，我们没有被嫌弃！

第二天，又一个陌生电话把我手机叫响。我接起，是社区领导打来的，简单询问确认情况后，挂断。几分钟后，手机又响，号码依旧陌生。“我是社区分派的负责您家居家隔离观察的负责人，现登记一下相关情况，请您配合。”她询问的信息更加详细具体，我一一如实相告。疫情面前，任何一个有觉悟有担当的人，都不会有任何隐瞒。我不能说自己为社会做了什么贡献，至少，这是在对自己对他人生命健康负责。她安慰我们，并说有什么症状，有什么困难和需求都可以找她，她会第一时间做相应的安排，给我们排忧解难。放下电话，我的心里暖暖的。立春节气还没到，但我已经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

​连日来，我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询问孩子平安的微信和电话，物业负责人一天打一遍电话，登记情况。我的心被爱与温暖层层地包裹着，使这个严酷而又落寞的春节，有了别样的春意。每天，我揪心地看着上涨的病例数字，流着泪去读一个又一个抗疫前线的故事，转发一条又一条为武汉、为中国加油的图片、文字。同时，我还要关注儿子，用手去摸他的前额脖颈，细心感受他体温的微妙变化，侧耳细听他喘息的节奏。每一次忙完家务，我都静下心，像一个内功深厚的大侠，用意念检察自己身体有没有异样的变化，感受心脏每一次健康的搏动。儿子井然有序地安排他的学习和休闲时间，偶尔和我交流一下有关武汉疫情的信息。他关注的信息群里有我无法知晓的信息。有很多人私下问我：武汉到底多严重？是不是像谣传那样可怕？我总是云淡风清地回答：既是谣传，不必相信，国家领导坐阵，各地专家团、医疗队都去支援，武汉疫情没那么可怕。这就是我们能做的。居家隔离的日子，我们过得平静而感动、温暖而充实。雪花轻叩窗扉，我们却被暖流包围。

我们终于熬过了十四天。​我看看山穷水尽的冰箱，决定去采购食材，继续居家隔离。我问儿子要不要和我同去。儿子狡黠地一笑，戏谑地说：“我就不出去吓唬邻居，为祸人间了！”这么严重的话，被他开玩笑地一说，我的心里也不那么紧张沉重了。生活要继续，与其惊慌恐惧地过，不如乐观洒逸地过，有了精神，抵抗力也会变强的。我忽然想起网上流行的那两句诗：冬天再漫长也会过去，春天一定会到来。一颗强大的心，总会对未来充满希望。有政府做依靠，有全社会的团结互爱，我们万众一心，再大的困难，都能扛过去。

​抗疫还在继续，居家隔离，不给社会添负担。感谢上苍，让我儿子平安归来！祈愿上苍，护佑众生，抗疫早日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