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之问 春天春天你在哪里

兰幽

——今年四季剩下夏秋冬

2020年春节将至，年前最后一次班级聚会。清晰的记得，那天是1月22日，地点阿明工作室。

是的，就是22日。也就是2020年1月23日震惊世界的“武汉封城”的前一天。当然，需要说明的是，我们的班级小型聚会是在远离武汉915公里的另一座城市。

班头李戈是个长袖善舞的家伙，二十年来组织过无数次的相聚，简的或一壶清茶把盏清谈抑或一桌佳肴有酒助兴，繁的城乡结合部踏青抑或乘坐越野车跋涉青藏天路。

那天的聚会则由赵赵发起，说是春节一到，势必各自家庭团聚，同学就年前最后一聚吧。于是，班头一声集结号，大家聚首了。记得当日，我出来家门，想想到超市买些时令水果带着，于是就稍晚些到场。一路电话催促，我进了门就放赖：叫什么叫，我容易吗我，刚从武汉赶回来呢！“武汉回来？”“得了吧你！”大家一阵哗然轰笑而过。

其时，疫情的魔爪已然开始凶恶攫取武汉三镇，中华大地已然山雨欲来风满楼。而我们虽也处其时，则不在疫情风暴眼其中。仅仅知道武汉新近出现一种名为新冠肺炎的疾病，潜意识里也就觉得类似曾经的禽流感、猪流感。完全不能意识到事态已然严重凶险，甚至，当天同学中还有人说“不会人传人”。

肉照吃酒照喝，大家依旧轻松愉快。

然而，谁会想到，第二天武汉封城；更无法想到，日后的春节会是中华大地全民隔离宅家，网上抢购口罩的一个春节；更更难以想象的是，往常的四季于人类而言会只剩夏秋冬，除开陆续的复工复学，人们遵循规定足不出户，几与春天隔离……

山川大地，日月依旧轮回；天地经纬，四季照常更迭。又到春色妩媚入目，春风缕缕开怀时节。

但是，对人类而言，今年春天不入目不开怀。枉然辜负了春色春风，今年一年四季剩三季。

　　凛冽寒冬凋谢了大多植物，咋暖春光催生着植被、应季花朵。自然界一年一度的万物复苏热热闹闹准时来临。

唯有人类寂静反常。

按说，喜气洋洋过完春节，春启序幕，春色春光刚刚掀开一角，老少爷们的心就躁动起来。于融融春色中探寻奇花异卉，是人们此间兴致大张的必然。

应时应季，我们会携亲邀友，举步大自然，融进春光春景一番神游陶醉。有了兴致，我便执枯笔一支，随性记下。记下过春天合唱里的梅、桃、樱、玉兰、杜鹃、紫薇，和那些叫不上名的乡野山地小花。今年初春，闭锁家中，只有拿取快递物品下楼瞬间，匆匆一撇园区，贪婪着有限在桃李梢头的几缕春色。

　　疫情阻隔了人们踏春的步履，人们裹足于软土铺红，无缘于春波泻绿。这个没有芳草鲜花的春天很是难捱。忍不住，常常倚窗而立，深嗅捕捉户外复苏气息，联想勾勒远方的春色撩人。

好在，家有水仙。

　　能量巨大、肆意蔓延的疫情，没有阻止我们养水仙花的惯例。

我家养水仙有家传。记事起，父亲养的水仙，除开文革时期，每年春节必定隆重登场。而福建漳州水仙一枝独秀，驰名中外。每到花季购买漳州水仙，已然成为了闽地时尚。父亲就有每年给外省友人邮寄漳州水仙的习惯。逢我出差，父亲还让带过。叔叔阿姨们接过水仙的喜悦发自内心。

是啊，不施粉黛、清丽绝尘的水仙以独特风姿为佳节添色，着实令人欢喜。很自然，水仙花也成我每年春节的心心念念。

　　今年，种的还是单瓣水仙，又称金盏银碟。宋代大家朱熹的诗句：水中仙子来何处，翠袖黄冠白玉英。描述的就是水仙中的单瓣金盏银碟。

从水仙花根茎的剥皮、浸泡、换水、分盆，到追逐阳光，获取充分光合，我乐此不疲。

　　有水有阳光，隔年的水仙花根茎苏醒了。绿叶一天天从白褐色的茎块中抽拔，由一点点到一撮撮再到一丛丛，观察着水仙的外型变化，思想着水仙六朝时被唤着“雅蒜”，宋代时被称为“天葱”，乃是有依据的。当然，之后，水仙还有不少妙然名字，如金银盏、玉玲珑、女史花、俪兰、雅客、女星等等。足见种花赏花人对水仙的垂青。

水仙花期二十余天，掌控好时间，很容易让其应节而开，并点缀整个佳节。

绽放的水仙花朵，六片白色花瓣犹如玉盘舒展开来，托出中心柠檬黄色花瓣合围成的金色小酒盅，酒盅中央，几根毛绒纤细的花芯娇嫩欲滴。这花瓣、花蕊、花芯的组合已然精巧绝伦，更有周侧由根部挺拔向上的丛丛扁平欣长绿色叶片簇拥，纯正的绿，映着无暇的白，娇嫩的黄，一抔晶莹清水衬托映照，凌波仙子便踏水而来。

　　这个岁首，专心着水仙花的生长，静候着水仙花开放和登场，同时，在内心无时无刻不感受到荆楚大地蒙难的酸楚和波及泱泱华夏的焦虑，感动着逆行者人民至上向死而生的壮烈情怀 ，激动于神州十四亿同袍携手并肩同舟共济克时艰的慨而慷……

水仙伴随我们，过了一个特殊的春节。

比照人类，小小水仙，似乎比我们清醒睿智和淡泊。她，只要她生长需要的，清水、阳光足矣。有一只水盆，搁几颗卵石，置放于露台、窗口、几案。她就在冬之寒舍里吐芳展翠，万物复苏中亭亭玉立。不贪不嗔、不徐不疾、不骄不躁做自己。你予她一抔清水，她还你几缕春意。为人的春节人的居所，捧出祥瑞宁馨。

水仙花，可谓人间岁朝清供之年花。

　　在这个特殊的隔离的春节，感谢水仙花的不离不弃。与往年一样，她沉着陪伴我们黯然的心情守岁跨年，她以清丽姿态告诉我们，春天在呢。

而我们能为水仙做的，就是在整个节日为她定时换水，让她尽量多享光照。并且，为次第开放的数盆水仙留影，室内、阳台亭亭倩影。

面对盛开水仙花，颇感“繁花似生命”。人以花比喻生命，可能是因为她的绚丽多彩，也可能因为她的生生不息，不屈不挠。但擅长以比喻烘托提升自己的人类，也习惯性地忽略、轻视和遗忘，忽略自己赖以生存得以滋养的山川大地，轻视同在大自然的庇护下享有同样生存权利的其他生命物种，遗忘因上述忽略、轻视带来过的无数次惩罚和教训。

人和自然界本为生命共同体。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人类不说臣服，也应该融入和谐共存之道。

但是，糟糕的是，人类容易忘乎所以，得寸进尺，分明在自然万物之中只是一种存在，却自诩万物灵长，昏昏然以为能够超越自然掌管地球乃至宇宙。就如我们泱泱天朝，在那激情年代，一度将征服自然，改造山河，喊得震天价响。冷然下来思考，我们能够征服什么？其实，人类首先应该征服的是自己，是自身面对大自然过高的欲求和过度的索取。自然万物无须也无法征服，强行的征服，唯一能够带来的必将是偿还直至报复。正道沧桑就是寻求和谐，与自然界共存共生的和谐。

相对于46亿年的地球历史，33亿年的生物历史，人类600万年历史的确短暂。而且，人类仅是物种沧海之一粟。地球上，同时受惠于大自然的物种多达3000万种，人类生命与其他生命总会相遇。那么，是在相遇中包容善处，以求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平衡，还是反之，凌霸削弱其他？生态损毁，生物失衡，链条断裂……日积月累，渐变终究酿为巨变。

于是，即便诚如人类所描述“生命是如此厚重，又是如此深邃博大”，人之生命也会若花儿一样轻颤哆嗦，转眼间凄然飘逝而去，“厚重深邃”不再回转。

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一文中有过告诫，“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经历过600万年演化变迁，人类在自然界的地位已得以最大程度彰显，随著存在感凸显，需求越是多多。但对于养育我们的自然界的存在和需求，人类则不去反观，缺少尊重，冷然淡漠。随之，人类无度支配索取造成的环境恶化，生态危机，会以报复性的形式回击：海啸地震、洪水飓风、物种灭绝、资源枯竭、土壤沙漠化、气候变暖、极地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乃至各种疾病疫情的肆虐横行……

灾难面前，细思极恐。我们方才觉知恩格斯说的“报复”。果不其然！

　　2020年，因疫情蔓延全国乃至世界而全民禁足，因疫情吞噬人类夺命人间而黯然的春节，宅家面壁。

还好还有着一抔清水几缕阳光中从容发芽、抽叶、开花的水仙花，一如既往点醒春色，且予人启迪，催人思考。

春节过往，二月、三月、四月……疫情比想象中的更加无休无止、不依不饶。出行大街小巷目及仍是戴口罩的行人，媒体每天持续报道着全球范围内疫情的蔓延扩展。在遥遥无期的疫情中，时间仿佛固化凝滞。

早起，看到朋友圈的节气问候，恍然：立夏已至！

我尚在对着水仙的玉照涂抹关于春天，便已错失了拥抱春天？

2020年，春节只有水仙花；

2020年，一年四季剩下夏秋冬。

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

但是，每每想到武汉，我们的心依然隐痛难消。

这个春天空白！这个春天却因空白而永存记忆！她，让十四亿人宅家，让十四亿人驻足——透过自己的灵魂，仰视造物主，倾听大自然。或许，教训中，全人类能够领悟——制约无度索取，停止污染生态。一起去爱护地球，就像爱护自己的母亲，也去爱母亲的其他孩子，地球上的所有生命和物种邻居 。

2020.0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