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豆

陈朝修

<h3>荷兰豆</h3><h3> 转眼,不知怎样一来,整个天台上竞成了荷兰豆的天下。荷兰豆是一种常见的豆类蔬菜,花朵不大,紫白相间,花形和颜色都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如果只有一两棵,在菜园中,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它却以多胜,每到春天,长到开花时,和风一吹拂,便绽开了小花。最初只有一朵,两朵,几朵,但是一转眼,在一夜间,就能变成百朵,千朵,万朵,大有凌驾百菜之上的势头了。</h3><h3> 我在广州番禺的胜石村己经住了十年,最初我在菜园里并没有特别注意到这种豆类蔬菜开的小花。直到今天,也许正是荷兰豆开花的大年,我蓦地发现,从我住的楼上种在水缸里的天台上的荷兰豆开始,开遍了全园,眼光所到的菜园里,无不有荷兰豆在。在菜园里,只要有种荷兰豆的地方,都是一团紫气,间以白雾,小花开得淋漓尽致,气势非凡,紫气直冲云霄,连宇宙都仿佛变成紫色的了。</h3><h3> 我在迷离恍惚中,忽然发现荷兰豆爬上了货架,有的己经爬上了货架顶,有的正在努力攀登,连喘气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到。我这一惊可真不小:莫非荷兰豆真成了精了吗?再定晴一看,原来是荷兰豆丛中的一些藤萝,也正在开花,花的颜色同荷兰豆一模一样,所差的就仅仅只缺少那一团白雾。我实在觉得我这个幻觉非常有趣。带着清醒的意识,我仔细观察起来,除了花形之外,颜色真是一般无二。反正我知道了这是两种植物,心里有了底,然而再一转眼,我仍然看到荷兰豆往架上爬。这是真的呢,还是幻觉?一由它去吧。</h3><h3> 自从意识到荷兰豆存在以后,一些同荷兰豆有联系的回忆立即涌上心头。原来很少想到的或根本没有想到的事情,现在到心到了;原来以为十分平常的琐事,现在显得十分不平常了。我一下子清晰地意识到,原来这种十分平常的豆类蔬菜竟在我的生命中占有这样重要的地位,我自己也有点吃惊了。</h3><h3> 我回忋的丝缕是从我家里的菜园里开始的。在我们家的菜园里,最初只有一块菜园,最初毫无惊人之处,只不过一小块而己,刚进菜园的门口围了一些篱笆,右边是池塘,菜园前面是猪栏,里面养了十几头猪,后面是菜园。</h3><h3> 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我注意到菜园里的荷兰豆。这种豆类蔬菜开花大概也有大年小年之别。碰到小年,只有在菜园的后面稀疏地开上那么几片:遇到大年,则菜园前后开成一大片,荷兰豆则在菜园里开成大片。荷兰豆仿佛发了狂。我们常讲什么花“怒放“,这个“怒“字用得真是无比地奇妙。荷兰豆一“怒“,仿佛从土地深处吸来一股原始力量,一定要把花开遍了菜园,紫气直冲云霄,连宇宙都仿佛变成紫色的了。</h3><h3> 东坡的词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是花们好像没有什么悲欢离合。应该开时,它们就开,该消失时,它们就消失。它们是“纵浪大化中“,一切顺其自然,自己无所谓什么悲与喜。我的荷兰豆就是这个样子。</h3><h3> 然而,人这个万物之灵却偏偏有了感情,有了感情就有了悲欢。这真是多此一举,然而没法子。人自已多情,又把情移到花,“泪眼问花花不语“,花当然“不语“了。如果花真“语“起来,岂不吓坏了人!这些道理我十分明白,然而我仍然把自己的悲欢挂到了荷兰豆上。</h3><h3> 当年,我还读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每到春天荷兰豆开花的时候,我往往带一个萝框,到成片的荷兰豆的菜地里去剪荷兰豆。只要看到我的身影在荷兰豆的紫雾里晃动,我们就知道在午或晚与的歺桌上必然弥漫着炒荷兰豆的清香。那时晚上还用自行车带着两大萝框到雷州附城武黎村的亲戚家去,因为我读高一时借住在亲戚家,晚上到了亲戚家以后,就把荷兰豆从自行车后架上解下,搬到我住的小屋里,把它全倒了出来,用手铺开它,因为荷兰豆老的极快,到了第二天的早上凌晨四点左右,自己一个人起床又把荷兰豆装回自行车的后架上,推着装着荷兰豆的自行车,因为去卖荷兰豆的路差不多都是上坡路,骑不动,太沉了,只好下车手推,一只手护着单车头,一只手放在单车后架上用力地推。</h3><h3> 所有这些琐事都是不能再寻常了。然而,曾几何时,到了今天还在眼前一样,回忆这些往事,如云如烟,原来是近在眼前。</h3><h3> 对于我这样的心情和我卖荷兰豆这些事,我的荷兰豆一点也无动于哀,照样自己开花。今年又是荷兰豆开花的大年。在阳台上,在菜园里,眼光所到之处,无不有荷兰豆在。只要在菜园里种上荷兰豆的地方,都是一团紫气,间以白雾,小花开得淋漓尽致,气势非凡,紫气直冲霄汉,连宇宙都仿佛变成紫气的了。</h3><h3> 这一切都告诉我,荷兰豆是不会变的,世事沧桑,于它如浮云。然而我却是在变的,月月变,年年变。我想以不变应万变,然而办不到。</h3><h3> 今年春天, 窗外尽管不能出去,室内却是暖气融融。我觉得,在世界疫情中,还有不炎凉者在,有逆行者在。这一点暖气支撑着我,走过了人生最艰难的一段路,没有堕入深涧。</h3><h3> 我感觉到悲,又感觉到欢。</h3><h3> 到了哪天,再过一些日子,天运转动,否极泰来,不知怎么一来,我们一下子成为“极可接触者“,到处听到的是美好的言辞,到处见到的是和悦的笑容。我们从内心里感觉到绝对的真诚。世界虽然照样朗朗,阳光虽照样明媚。</h3><h3> 我感觉到欢,不感觉到悲。</h3><h3> 我想到了三个月前太太在楼顶种下的荷兰豆,当时她说要把心调慢下来,而种下荷兰豆,我想弄请楚,什么叫“悲“?什叫“欢“是我们成为“不可接触者“时悲呢?还是成为“极可接触者“时欢?如果没有这一次疫情,这问题本来是一清二白的,现在却是悲欢难以分辨了。我想得到答复。我走上了阳台,问生菜,生菜不语,我问香菜,香菜不答。我问三十多年来亲自目睹我这悲欢离合的荷兰豆,它也沉默不语,兀自万朵怒放,笑对春风,紫气直冲霄汉。</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