唠点上世纪的事儿(1)

颖洁

找宿儿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小弟出生我就有了三个弟弟，爸爸妈妈和奶奶，一家七口人住在县城西边一处平房。白天爸爸妈妈上班，我和大弟上学，晚上一家人齐了，十几平方米的屋子显得窄巴巴的。一铺顺山炕，3米多长，奶奶睡炕头，我挨着奶奶和大弟扯盖一床被，二弟，小弟，妈妈，爸爸睡炕梢。冬日里挤着睡暖和，盛夏时节可就难受了。

(1974年春节，我和三个弟弟)

与我家隔一个门，同样房间住着柳家四口人，双职工父母一双儿女，女儿玉杰是我同学，我便到柳家找宿儿。柳叔睡炕头，柳婶，长青弟，我，玉杰睡炕梢。这是我11岁时的事儿，50多年过去了，那睡在柳家一年时间里发生的事儿，还是时常浮现在眼前，出现在梦里。尽管是些不规整的碎片，但记忆的针线留下的针脚还是密实而清晰的。

(1970年冬，前右我，后中玉杰)

每天吃过晚饭，我便与玉杰等玩伴疯跑于前后趟房的各条胡同里，玩“藏猫猫”、“活人活人木头人”、“老鹞鹰抓小鸡”等游戏，天不黑不进屋。南北5趟房住着50户人家，有我同龄同班15个女同学，白天我们在课间没玩够的游戏，晚饭后接着玩，跳大绳、跳皮筋、跳房子、踢键子、打口袋都是快乐的游戏。有时候还跟着高年级的姐姐们去招待所给那里住宿的外地人唱语录歌，表演“大海航行靠舵手”等节目。有时候也能混进电影院站在墙边看工人宣传队演京剧样板戏。这样快活乐呵的晚间游戏，因为一件事的发生戛然而止，晚饭后不能出去玩了。

(找宿儿那年的我)

事情是这样的，一天，柳叔柳婶从单位开会回来已经是夜里10点钟以后了，敲门敲窗喊了半个多小时，邻居们都出来了，我、玉杰和弟弟谁也没醒。那天我们玩得太累了，头挨枕头就着了，睡得死死的。后来柳叔从邻居家借来钳子，启下一块窗玻璃，棍子伸进屋里才捅醒我们。从此，晚饭后我就马上到玉杰家，有时我家饭晚，她就来喊我“我妈开会要走了，你快来吧”。为了再不出现夜晚叫不开门的事，柳叔柳婶开会走时便从房门外把我们仨锁在屋里，这样也放心。

(长青弟，左边是柳婶)

三个孩子，在屋里玩啥呀！没电视机，那时候也没听说过电视机，没戏匣子，没玩具，两本小人书已经翻得耍单片了，躺在炕上两眼望棚，无聊极了！

这样的日子没几天，我们便从一本《毛主席诗词》中找到了打发夜晚时光的游戏。那是一本64开塑料皮的“红宝书”，里面有30首诗词。游戏这样做的：三人中有一人背对两人，从书中找出一句，大声读出来，然后迅速合上书，另两人接过书再从中找出这句诗词在哪一首里，从合上书开始记时间，5分钟找不出来就为输家，出句人继续出句，谁找出来了谁就接着出句。学过的诗词一下子就能找到，比如：《卜算子 咏梅》、《七律 长征》、《七律 冬云》、《清平乐 六盘山》、《西江月 井冈山》、《蝶恋花 答李淑一》、《七律 为女民兵题照》、《忆秦娥 娄山关》、《七律 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七律 送瘟神》等，其中的每一句都能脱口而出，而没学过的翻找起来就费时间了。

(长青弟上大学时)

长青弟小我和玉杰两岁，聪明的很，识字不少。一次轮到他出句，他捧着书翻了好长时间，冷不丁一句“分田分地直忙”。我说，这也叫诗啊？玉杰说，不许瞎编，瞎编是反动。我俩轮流在书中翻找，从前翻到后，又从后往前翻，柜盖上的座钟嘀哒嘀哒地走，5分钟到了，10分钟过去了，还不肯认输。急得他小脸通红，抢过书翻到了《清平乐 蒋桂战争》这页，果然有这句“分田分地真忙”。因为他把“真”字读成了“直”，我和玉杰齐声说，“这把不算数”。话音落下，只见长青弟眼圈红了，接着，小手抺着眼泪说，“你们玩赖！”

(从左至右：玉杰，玉杰女儿徐柳，柳婶，长青儿子柳嵩，长青)

那天晚上我背会了这首诗词，到今天也没忘。

风云突变，

军阀重开战。

洒向人间都是怨，

一枕黄梁再现。

红旗跃过汀江，

直下龙岩上杭。

收拾金瓯一片，

分田分地真忙。

转年秋天，爸爸走“五七道路”，去了大孤家公社。我从柳家搬回了被褥，结束了找宿儿。

补记：在爸爸保存50多年的一册《毛主席诗词》手稿中找到了【清平乐 蒋桂战争】这首诗，这是1967年由东方红书画社出版的，售价1角7分。

其中仅收录毛主席诗词手迹10首，当我翻到这一首时，惊喜地发现最后一页仅有6个字：分田分地真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