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一个值得平和人记念的知县——我是花山溪的船底人（ 十九）

海棠

　　停课不停学。

这几天为了抵抗疫情，我们学校一样响应号召，开始了“线上授课”。

昨天晚上，我把《桃花源记》的考试作业和《小石潭记》的导学案制作完成时已过半夜。睡觉前照例翻阅几页《康熙平和县志》，不经意间，又得到一首描写船底人生活的诗歌，抑制不住的兴奋，竟然让我彻夜不眠。

夜半发漳城，楼头未五更。​

千家船里火，万顷水波声。

棹响初惊梦，月光犹照萍。

露凉衣袖冷，凄恻旅人情！

这是一首五言律诗，题目叫《漳城夜渡》，作者是康熙年间的平和知县王相。

初读这首诗，我认为这是一首写景诗，诗中描绘的是王相趁夜坐船游漳州城的晚游图。特别是从颔联“千家船里火，万顷水波声”这两句更能看出这只有漳州码头才有的壮阔景象，在平和这样的小码头是不可能有的。

可当我再次细读时，却发现诸多疑点。

首先，这“夜半发漳城，楼头未五更”写的是晚上行船。这夜间行船是不合理的，我母亲说过，夜间看不清航道，船容易触礁，所以船只能白天行走，晚上停泊。平和往漳州通常是凌晨起航，如果顺风顺水傍晚就能到漳州，慢的就在靖城过一夜，第二天早上再起航。

其次，尾联“露凉衣袖冷，凄恻旅人情”，写的是作者出游心情悲伤。这也不合情理啊，出门旅行是开心的一件事，何况这景色也真的很美啊，看到这样的景象竟然会悲伤，这客人是不是有病啊？

这是为什么呢？我试着从作者的写作背景中去探寻答案。

作者王相，山东诸城人，副榜，康熙五十六年由镶黄旗教习升任平和县知县，康熙五十八年离任，任职约二年。

原来王相是个八旗子弟，我想，弄不好还是皇室宗亲吧，要不然一个副榜如何能当上知县，那陈箴可是正榜贡生，熬了几十年才当上平和县的训导呢。

明清时期的科举制度出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变化：在公布乡试和会试录取名单时，同时还有一个附加榜示，称作副榜。而有幸登上会试副榜的人，便是“副榜贡生”。

单就从称呼上来看，“正榜”与“副榜”是相差悬殊的，但科举制下人才竞争极为激烈，不少人熬白了头发，还是没能金榜题名，故而明清时的“副榜”也算是给读书人提供了一个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能够据此更快地进入仕途。

我再仔细阅读王相在本志中另外几首诗，一下子茅塞顿开了。原来这并不是诗人出游的写景诗，而是一首到平和赴任的旅途诗。

我从志中王相的几首诗按顺序分析如下：

作者老家在山东诸城，要到福建平和当知县，首先从山东诸城出发，接着《赴任渡黄河》：

黄河之水天上来，浪泳船高行徘徊。非为图南贪食粟，身轻一叶自疑猜。记得老母手中线，临行密密缝欲遍。秋色长天起人愁，风涛万里亲心恋。未能斑衣学舞彩，长途奉命和邑宰。传闻此地多蛮烟，自愧迂拙性难改。世受君恩何洋溢，只有丹心对红日。为政尚平不尚奇，学疏难比龚黄治。温饱之中无真儒，菜根嚼断深有益。两袖清风岂厌贫；心期不负祖父意！

这是一首古体诗，诗中虽表达赴任的雄心斗志，但也不无流露悲壮之情。诗人接着便是越过浙江的《仙霞岭》：

岭高天际外，俯视众山低。树老虬龙古，路遥鹧鸪啼。一关分闽越，万壑列东西。初地白云绕，氤氲竹径迷。

这首五言律诗通过对仙霞岭险要环境的描写来表现旅途的艰辛，诗中流露出淡淡辛酸之感。

诗人越过仙霞岭之后，进入福建到达南平，已是《延平中秋》：

放船至延郡，闻说是中秋。处处桂花酒，家家明月楼。萱堂隔万里，游子滞孤舟。山外暮鼓远，凄清古渡头。

到延平时，诗人的情绪极其低落。感时、思亲、念家，孤独、惆怅、寂寞，可谓百感交集，齐涌心头。

这样一分析，接下来的漳州《漳城夜渡》时表现出来的“露凉衣袖冷，凄恻旅人情”的悲伤之情就不足为奇了。

诗人从漳州坐船到小溪上岸，继续往九峰上任，途中《过小坪岭》：

离家方盛暑，到此秋花开。山险乱云出，林深野鸟来。霜轻落叶少，石障细泉回。信是南州地，风光果异哉。

这首虽然也写恶劣的自然环境，但诗中并没有流露丝丝忧伤之感，我想可能是伤了那么长的时间，那么远的路，伤腻了，或者是因为目的地到了，马上要坐上县太爷的宝座了，寒窗十年，今日要看尽长安花，该高兴才对啊！

慢点，到九峰，还有最后一道《大关岭》（今天的大协关）！

蜀道曾闻险，今来此地同。花间落涧水，树里响天风。石磴随云转，危桥逐雾通。浮名何足恋，跋涉万山中！

乖乖，这大关岭的险峻，应该是诗人从山东到福建一路走来最难走的路了，然而，在这首诗中，我们的王知县不但不痛苦，而是登斯关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王相值得敬佩！

对于一个八旗贵族，纨绔子弟，能这样不远万里，历尽千险，长途跋涉，来到福建南陲平和县这蛮荒之地工作，这样的意志和毅力实在令人敬佩。由此想到我们现在的学生，为了磨练意志，徒步53公里，还要我一路上歇斯底里地大喊：“加油，加油！”呜呼，一样是读书人，跟他相比实在汗颜。

 

王相值得赞美！

王相到平和任职不到两年，勤政爱民，而且两袖清风，还为平和人民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主持编撰《康熙平和县志》。

让我引用王相要离职北上时，留在平和县志序言中最后一段话来表达对他的赞美之情。

“余莅和年余，囊无长物，束装北上，惟有邑乘数帙（县志几本），归奉父母旁及亲知，此外明月随舟，清风拂水。不独余之可以自问，亦可以质之和民而无惭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