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记忆

飞雪千钧笑惊鸿

　　民以食为天！一个人来到世上的第一件也是伴随终生的事就是吃，从母亲的乳汁始，直到闭眼的那一刻，吃什么，怎么吃就一直不离左右。

（一）

幼时，人都清贫！当母亲的，经常吃糠咽菜，导致奶水不足。小孩常含着干瘪的乳头大嚎，心疼得母亲眼眶发红。有人狠心买了红糖，用糖水哄哄幼子。糖水虽甜，营养却不全面，看着皮包骨头的孩子，奶奶不知掉了多少眼泪。改革开放后，养了牛，羊。大人舍不得喝奶，除了小孩喝以外，大部分卖了钱，贴补家用！

然而孩子却不爱喝奶！我就特别不爱喝羊奶。每次祖母熬好奶后，只放一小勺黑糖。左手抓住我的胳膊，右手端着洋瓷碗。央求说，乖娃，喝一口。我头一扭，气呼呼地喘着气，眼望着天。祖母又说，乖蛋蛋，喝了，给你吃一口黑糖。一听有糖吃，嘴里马上有了涎汁。看看白花花浮着白沫的羊奶，眼一闭，咕咚咕咚灌完。也不管嘴角的汁液，只对祖母喊，婆，拿糖！

及长，吃开饭了。不爱吃馍，只爱吃馍皮。夏天裂开口子的蒸馍，小心地撕开，嚼一嚼硬硬的馍皮，干干的，筋筋的，不知强似满口的馍花多少倍。冬天蹲在火炉前，将蒸馍烤得干黄，吃一层馍皮，再接着烤。红红的炉火旁，祖父吧嗒吧嗒吸着汗烟，不时吹我一脸烟，呛得我连连咳嗽。这时，祖母会笑着说，看把我娃呛了！

又不爱吃菜，特别是绿叶菜！菠菜，芹菜不用说，就连炒白菜，一看到白菜里的绿丝丝，就扭头不吃！直到上中学，在姨家吃饭。姨很严厉，我这一辈孩子都怕。姨把小一些的菠菜淘洗干净，整颗放入猴子耳朵（一种面食）煮熟。我一看给我碗里有三个菠菜堆在碗面上，胃里立刻翻江倒海。偷眼一看姨正望着我！而那三个菠菜却似三个强盗，正呲牙咧嘴地瞪着我。我慌得冷汗直冒。没办法，强忍着，挑一个菠菜，塞入口中。眼一闭，也不咀嚼，硬咽！本以为会吐，谁知没事！至今想来，还要谢谢严厉的姨，治好了我不吃绿叶菜的毛病，身体也强壮了不少！人有时逼逼自己，也是好事！

（二）

小时爱吃甜食。黑糖，白糖，红糖样样都爱，也样样珍贵。那时生活苦，民风淳厚，一大家只有老人能吃上糖。祖母溺爱我，让我和她一起吃住。我爱吃糖，曾一月偷吃了祖母的一瓦罐黑糖。祖母发觉糖完了，笑指我的额头说，“红，糖得是让老鼠偷了？”我脸一红，只扑倒祖母怀里撒娇，身子扭成了麻花。

逢年过节，每去亲戚家做客。眼巴巴等主人端上了果碟，先抓一把瓜子，花生，塞进口袋。母亲眼一瞪，忙又抓几个糖，飞也似逃出门外，只听母亲笑言，这娃，没办法！

夏天，玉米地里折几根青秆。专挑须根外露，杆色发红的秸秆。右脚跟挨地，脚尖撑住秸秆，右手用劲一扳。只要听“叭”得一声脆响，没错，准是甜的！轻咬一口，满舌生香。吃完一根，又折一根。只可惜糟蹋了玉米。运气不好，被人追到家里骂，也是常事。常常是父亲气得抢圆了巴掌，刚要落下。祖母忙把我一拉，瞪着父亲说，干啥？娃还小么！

偷别人家的西瓜，甜瓜，被人抓住打了屁股，再拉着在村里转，丢了面子，再也不偷了！

又爱吃红薯。生的，咬一口，甜甜的汁液流满口；熟得皮一揭，金黄的果肉一看就流了口水。记得有次中午，几个小伙伴馋了。一个说，偷些红薯烤了吃。大家赞同，去邻村棉花地里偷（棉花和红薯套种）。我也犹犹豫豫跟着去了。正午的太阳地里，棉花叶绿油油的。我爬到地梁上刨红薯。先将绿蔓扯到一边，两手扒开松软的黄土，不几分钟，就刨了三四个。口袋小，装不下。脱了汗衫，胡乱一包。腰困了，直起身子长长腰。猛然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大姑娘正给棉花掐芽子（为防棉花疯长而采取的措施）。姑娘没想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赤身的坏小孩，正在掐芽子的手停了，呆在当地。我也没想到地里还有人，愣了一秒，吓得转身奔逃！棉花枝枝蔓蔓，挂伤了腿也不觉。只听得姑娘大叫一声，啊！我的妈呀，扑嗵坐倒。待跑到无人处，才发觉没了汗衫。一时间，眼泪横流，这可咋办呀？

还爱吃甘蔗。每年腊八会，祖父总会买一根甘蔗，用刀砍成几节。放在煤炉上烤热，去了皮，给我一节。我先轻咬一口，在口里反复咀嚼，直到咂摸不出一丝甜味，才不舍吐出。

（三）

随祖父母生活时间长了，生活习惯也随了祖父母。爱吃斜斜面。菱形的白面片，红红的萝卜，青青的叶子，放些醋，调些酱。边吃面，边喝汤，一会就额头冒汗，肚腹融融。

又吃开水泡馍。吃一口白白的馍，汁液饱满。就一口咸菜，咸咸辣辣的，真是舒服！

夏天，白天套知了。拿一根长长的杆子，顶端绑一个塑料袋，用铁丝撑开。悄悄走到杨树下，知了正在树上不烦其烦地唱着“知了，知了……”却不知，下一秒就被套在了塑料袋，呲呲地乱撞。人生莫得意，厄运往往突如其来！套的知了，可生吃，搯头去腹，掰开黑色的壳，尽是瘦肉，嘴一吸，腥腥的，肉味还好！也可捡些枯枝烂叶点燃，连同剥了皮的青蛙腿，一同投入。待有清香的肉味入鼻，忙拿树枝扑灭了火，也不管烟呛，几个小伙伴你争我抢，往往吃得手黑黑，嘴黑黑。哈哈笑着，你给我身上抹一绺黑，我给你脸上涂几道灰，嘻嘻闹闹地去游排水沟。沟里摸了小鱼，拿回去央父母做。父母一是觉得小，二是嫌费油，不做！

晚上，逮知了的幼虫（我们叫知了牛，因其爬行的样子象牛一样）。一人一个手电，一个玻璃瓶。杨树林里，这里一道光，那里一道亮，尽是逮知了牛的。逮知了牛时，手电亮光一照，知了牛正趴在树杆一动不动。小心地用大拇指，食指在知了牛的腹部两侧一夹，知了牛四脚乱刨，惊慌失措。有经验的，马上投到玻璃瓶。不小心的，夹不好的，被知了牛的两个前脚抓住手指。垂死的虫儿，正无处发泄怒气，如蟹样的紧钳，会痛得你流出眼泪！

又有聪明的人提议，树林里燃一堆火。一人一棵树，急急地摇。正做美梦的知了被惊醒，飞蛾扑火般地落到火堆，成了一林人的美味！月色如银，凉风轻吹，影影绰绰里尽是欢声。

冬天无事套麻雀，撵野兔也是为了吃！

（四）

及至上学了。春天捋槐花，榆钱。秋天摘枣，摘柿子。记得我家院里两棵大枣树，东西各一棵，一抱粗的枝杆沟壑纵横，我爬不上去。父亲小心攀上，站在粗枝上，用长钩搭钩住树梢，用力猛摇。哗啦哗啦地树枝响。嗵嗵嗵地枣子落。我心急，不待枣落完，便急窜而起，被鸡蛋大的枣儿砸在头上，额头起了大包，痛得大哭。祖母急忙把我拉到一边，左手搂我入怀，右手摩娑着我的额头，口里边吹边说，我娃，不疼……

待拾了两笼枣，四邻散一些，姑家送一些。余下的，祖母会用玉米叶子包粽子。包好的粽子放入锅，先大火后文火。不多时，待棕香四溢飘满屋了，揭开锅，去了叶，白白的江米，红红的枣，光看，就让人馋了！

少年的心性，贪玩。一放学，书包一放，饭还未好，小伙伴们一约，滚铁环，捉迷藏……玩得忘了时间。待听得一声声“吃饭了……”的长音，该回家吃饭了！母亲老远喊我，我装听不见。母亲恼了，回家了。待小伙伴都走完了，我才回家。母亲说，没你的饭了！我一听，地下一躺，滚了一身土。母亲无奈地笑说，哄你哩，我的娃，饭在盆里哩！忙一骨碌起身，顾不得拍满身的土，急探头盆里一看，一碗燃面用洋瓷盆扣着！破涕而笑，这一碗温热的面，吃得香甜。

（五）

待到上了初中，住校。夏天吃霉点斑斑的馍。冬天吃干裂的张大了口的硬馍，开水一泡，就些咸菜，咸菜没了，撒些盐也行！奢侈了，夹一毛钱的辣子酱。甚或饿一天，吃一碗泡馍。

高中住校，又吃方便面。嫌袋装的贵，就吃厂家做面剩下的渣渣，2元一大袋，吃个几天没问题！这时生活稍好些，馍夹辣子酱吃得起了，有时换成豆腐乳,红红的豆腐乳，淡淡的有股酒味，至今忆起，仍回味无穷。

又记得学校门口的扯面，一排一个小时。老板人厚道，一元一小碗，一点五元一大碗。价钱公道，量大味道香。吃完，石榴地里转一转，花香中蝴蝶蹁蹁，野草丛丛里，三五好友，说一说心事，想一想前途，转眼就高中毕业了。上大学，参加工作，成家，养儿育女，买房，再买房，又买车，吃了什么，味道咋样，早都忘了。

（六）

猪年尾，鼠年初的这一场瘟疫！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心惊胆颤地宅在家。刷手机，各种正能量扑面而来，各种坏消息无孔不入。谣言满天飞，一个被辟谣了，另一个来！小城有了确诊病例，人心更慌了。心绷到极点，取个快递，上下电梯，回来，手洗个不停！又一想，大势如此，慌也无用。耐心熬了稀饭，喝起来津津有味！吃一个苹果，喝一杯稠酒，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

心放松了，情绪就好了。不再咬牙切齿地骂那些吃蝙蝠，吃野生动物的了；不再痛恨那些逃离武汉的了……在大自然的惩罚面前，人都惜命 逃有逃的理由！只不过害了无辜的大多数人！

只希望，这一场劫难尽快平复！只希望，还可以痛痛快快地走，尽尽兴兴地吃！憧憬小城的那热气腾腾的水盆羊肉，那红红的油泼辣子老碗面……

注：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