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禅定中起舞，在修行中放歌（三）——仓央嘉措的红尘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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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鹃声里，草原上那片格桑花开了，他闻到了故乡的芬芳，“门隅的杜鹃飞到身边，仿若春神降临世间。这来自故乡的问候使我无限欢喜，仿若情人来到与我把酒言欢。”即使仓央嘉措多么纵情于酒色，在他诗歌里，更多的还是对故乡达瓦卓玛的思念，同时他也在期待着能有一个像卓玛那样值得让他付出真爱的女人出现。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观世音菩萨手执折枝莲花对他说：“人世业火，生命苦厄，尊者当于凡间找寻救世度母，助众生之利。”梦醒后，歌舞繁华，酒色情欲，瞬间若开到荼蘼的花朵纷纷凋落。他不能也不想在布达拉宫执行政事，他要去完成观音菩萨交给他的使命，去寻找有着月亮般皎洁容颜的“救世度母”。他和塔坚乃带着侍从，离开了拉萨，打马向着茫茫绿野奔去。 

    佛爷为寻找救世度母弃重大的雪顿节于不顾，桑结嘉措听闻大怒了，节日没了主角，戏还唱给谁听？于是，他被找了回来。此行一个多月，他见过众多的女子，可都不是他心中那个“救世度母”。 

    缘未起，也就未灭。再去梅尕的酒馆里，喝得醉意朦胧时，一个月亮般皎洁的姑娘意外地出现了，她是梅尕的外甥女仁增旺姆，因为雪顿节才来到酒馆帮忙的。他万分惊喜，千辛万苦找寻的救世度母，原来在这里！仓央嘉措立即拉住她的手，再也不肯松开：“救世度母，你不要离开我！若你不想救度世人，请你一定要度我宕桑旺波。”

    爱情再一次来到，年轻的活佛笑得如同遍野盛开的花朵。“姑娘你在此当垆，我日日沉醉于杯中美酒。今生没有别的希望，只愿与你和酒浆长伴醉乡。”仓央嘉措让塔坚乃在梅尕的酒馆附近找了舒适的住所，作为与仁增旺姆的爱巢。每个夜晚，他都会偷偷溜出来和心爱的姑娘相会，那深宫的长廊里留下的轻巧快活的跫音，无人知晓。 

    沐浴在爱河中的活佛，无法许给爱人一个未来，这似乎只是从命运手中偷来的一段幸福时光，他们都特别珍惜。看着她的依恋与无助，仓央嘉措既心疼又无奈：“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他们住在彼此的心里，默然相爱，寂静欢喜。就这样，爱吧，“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属于他们的夜虽短，情意却是万般绵长。

    第巴桑结嘉措当然知道他的浪荡，这个太重权力的人没心思纠缠这个，但他不能让活佛的形象影响了拉萨的政事，他要长期利用他保全自己的地位。他安排慧缘深厚但心性浮躁的仓央嘉措进山修行，经师们都认为这是能使他修业进益的最好办法。这个沉浸在爱情中的活佛，怎能忍心抛下好不容易才遇着的恋人？“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最终，这位情僧中的情圣，选择了爱人，拒绝了进山。

     如果不是那个雪夜，也许他们的幸福可以更长久一些。从仁增旺姆的爱巢里回来，雪地里那一行深深的脚印，暴露了他的行踪。他不想再隐瞒什么，他不要雪域之王的宝座，他要和心爱的女人过普通人的生活。桑结嘉措幽禁了他，身子无法出宫，心怎能安定下来？他正要把写有情诗的信笺带出去，街头卖水果的小姑娘次仁尼玛给他带来了仁增旺姆被强行带离拉萨的消息，还有那一绺她为他剪下的头发。爱人生死未卜，贴心的朋友塔坚乃毅然前去帮他打探消息。在等待塔坚乃归来的分分秒秒，仓央嘉措都在无边的痛苦中煎熬，他度过了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天，等来的却是那匹马儿驮回来的塔坚乃的尸身和挂在马鞍上的头颅……

    万物一片空寂。云朵从天空滑过，漫山遍野的格桑一片惨白，转经筒静立在世界之外。山的那边，有桑烟缓缓升起，轻烟中，有恋人皎若明月的嫣然含笑，有塔坚乃打马而来的神采飞扬……

    仓央嘉措取下头上的五佛冠，脱下身上的袈裟，请求还俗。那一刻，扎什伦布寺出现了几百年来未曾有过的寂静，空茫辽远的梵音卷着风声飞向了碧蓝的天空。布达拉宫太需要他的存在，他还有利用的价值，即使他只是一个傀儡，也正因为他是一个傀儡。在自杀未遂后，桑结嘉措给了他想要的自由，不再约束他的行为，但是还俗，绝不可能。

     失去了爱人，失去了朋友，仓央嘉措还有什么可在意的？他蓄起了长长的头发，戴着硕大的戒指与宝石耳环流连街头，时而去酒馆沉醉，时而去四处寻欢。对这位浪荡的佛爷，人们充满了同情：别怪高座上人，多情风流浪荡。他的所欲所求，与凡人没两样。

    他在与不在宫中，政治斗争依然会来，桑结嘉措在与蒙古拉藏汗的斗争中被擒拿了，他没想到出现在他面前的竟是拉藏汗的妃子达瓦卓玛。就是这个桑结嘉措，把她曾经的恋人仓央嘉措接到布达拉宫当了傀儡，又把她许配给了蒙古王子做了妃子，还杀死了她的亲哥哥塔坚乃，达瓦卓玛痛恨至极，她用那把仓央嘉措还回来的定情藏刀，痛快地结束了这个男人的生命。随即，藏刀划过自己的衣袍，划向锦缎包裹的身体，以一种诀绝的姿态作别尘世，雪白的藏袍瞬间开成了一朵血红的格桑……

    仓央嘉措被拉藏汗以“假达赖”为由，要押解去京师执献给康熙帝。行至青海湖，拉藏汗得到康熙的信：“你把仓央嘉措送到紫禁城，让我怎么供养他呢？”拉藏汗慌了，原来康熙并不接这个烫手的山芋。但他又不能处死仓央嘉措，于是只好放掉了他，对外谎称病逝了。

    彻底的，自由了，茫远天地间，仓央嘉措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爱，恨，情，仇，都已在尘嚣中远去，他实在是累了。这个在尘世间游走了24年的活佛，平静地，从容地，走进了那片青色的海。那一瞬，他终于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穿越红尘走向永远。渺渺凡尘，婆娑世界，天地间梵音响起，歌声里依然是他的深情：在那东山顶上，升起洁白的月亮，玛吉阿米的脸庞，浮现在我的心上。

     执念红尘的仓央嘉措，为了情爱，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所有的悲欢离合连同自己的肉身躯壳，永远的，消失了。布达拉宫存放着历代达赖喇嘛真身的“红宫”里，唯独没有他的灵骨塔，他在另一个世界里淡然地笑着，笑浮华落尽，月色如洗；笑繁花万盏，悄然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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