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大山晴雪

不能等了，

让我来讲述， 外婆的一生。

因为，

我的哀思，与日俱增。

不能等了，

因为，

揪心的痛楚，

已经变成了清晰明朗的大山，

压迫胸口。

不能等了，

外婆的苦难、坚韧、慈爱、

历历在目。

我亲爱的外婆，

就是现在，

我还是认为她活着，活在我的心中。

外婆啊，

我最最亲爱的外婆，

我真的好想您啊！

那年，一九三五年，

外婆十八岁，花季少女。

也是那年，

外婆有了婆家，新郞是年长十岁的黄埔军校五期生。

也是那年，

公公被土匪请了“财神”撕了票，

照习俗就这样过了门，没有婚礼。

也是那年，

家里待不了，

做了随军家属。

一九三六年，我妈妈在湖北出生，

天伦之乐，其乐融融。

谁知，好景不长，

一九三七年风云突变，

七．七事变，日寇铁蹄蹂躏中华，

全民族奋起抗日，

外公当仁不让上了前线。

外婆留守后方，

后方也天天挨炸。

白天躲飞机轰炸，

晚上担心外公的安危。

今日在河南，明日在湖北，

后天在四川，节节败退。

兵荒马乱，居无定所，

拖儿带女，颠沛流离，

走山沟，躲山洞,

整天担惊受怕.

这样的日子,

熬过了八年。

八年啊，总算到了一九四五年九月三日，

一个全中国人民扬眉吐气的日子，

日本人无条件投降了！

终于胜利了。

胜利了，能不想家吗？

有十年没回过家了，

受够了到处逃难的生活，

再不想在外多待一天，

外婆那急迫的心啊，早已飞回老家，

希望在老家过上安稳无忧的日子。

外婆带上五个孩子，

踏上回老家义乌的路途，

在武汉到上海的轮船上，

老三突发急病，

到了上海，速送医院，

还是没能救回。

抗战胜利了，儿子却少了一个。

我不难想象，

当时的外婆，

会是怎样的伤心啊！

哦，我的外婆，

我那历尽苦难的外婆。

一晃到了一九四八年，

外公放心不下，

在老家的外婆和子女们，

请假回义乌，

不曾想，

解放军攻势如潮，

回不到自己的部队，

阻隔在家。

人走背时真是喝水也塞牙，

没了经济来源，

外公本想做点生意贴补家用，

结果把最后的一点积储也赔了个精光。

解放了，

外公因是旧军官，

被带走了，

关在金华马鞍山。

第二年春，

外婆拖着六个孩子，

最大不过十四岁，

小的还在吃奶，

问人借了点单程路费，

走了二天，走了一百多里路，

去金华看望外公。

那情景，

四目对望，

还有六个可爱子女疑惑的目光，

止不住的泪水，哗哗流淌。

一年多来的辛酸，

岂是能言语诉说。

回程的路，

更让外婆犯了难，

六个小孩怎么带回家？

没有办法，

只好在金华车站问人讨点钱，

凑够了回义乌的路费。

从此后，

直至外婆去世，

再也没有见到外公，

外公没有死在战场上日寇的枪炮下，

却失踪在和平年代。

到如今，

外公的生死还是一个迷，

终成外婆的一块心病，

去逝前几年，

外婆彻底“疯”了，

不停地呼叫着外公的名字，

抓狂似的喊着炸弹、飞机。

我多么希望现在外婆在天堂能和外公相聚，永不分离，

过上平静安逸的生活啊！

哦，我的外婆，

我那忧伤的外婆。

那一年，

外婆三十三岁，

外公生死不明，

外婆如同活守寡。

那一年起，

外婆用坚韧的信念，

用她那柔弱的肩膀，

顽强地撑起这个七口人的大家。

为了这个家，外婆做了男人才干的活计，

为了这个家，外婆上山砍柴，

为了这个家，外婆下地犁田，

为了这个家，外婆抢收抢种，

为了这个家，外婆有时忍饥挨饿，

为了这个家，外婆做饭烧菜，洗洗涮涮，

为了这个家，外婆在灰暗的煤油灯下缝缝补补，

为了这个家，外婆还要忍受别人的恶语冷眼。

一家人，“饿”是最深刻的铭记。

大年三十，

外面爆竹齐鸣欢声笑语，

外婆却无米下锅，

一家人抱作一团不敢大声哭泣，

只能默默流泪，

只是为那一点点的尊严。

外婆实在无奈，

把三岁的老五送给人家做童养媳，

把五岁的老四儿子送于同村的邻居，

可怜儿子几番逃回家，外婆只好作罢。

大儿子老二自小患子气管炎，

无钱治疗，不到四十岁就去逝，

白发送黑发，那是怎样的一种伤悲。

哦，我的外婆，

我那坚强的外婆。

那一年，

我妈妈十四岁，

难为我妈长女为父，

上山砍柴，

下地干活，

在家给弟妹洗漱

帮外婆持家。

外婆典掉了所有的细软，

唯独留下一只小银锁，

没有给长孙，

却给我这个长外孙，

这是外婆对我妈最好的犒劳。

后来，

舅舅们长大了，

外婆总算轻松了些，

我妈妈出嫁了，

我出生了。

小时后就寄养在外婆家。

外婆每日用温暖的大手抚摸我入睡。

外婆从晒谷场回来时，箩筐一头是谷子另一头是我，

外婆煮好家人的菜饭之后，会为我蒸上一小奶锅白米饭，（菜饭：由于粮食不够吃，用素菜剁碎掺和米后煮成的饭）

外婆炒好家人的素菜咸菜之后，会为我炖一小碗舅舅们抓来的小鱼，

外婆忙完家务之后，会给我一块冬米糖。

外婆每日用温暖的大手抚摸我入睡。

哦，我的外婆，

我那慈祥的外婆。

再后来，

舅舅们成家了，

阿姨们也出嫁了，

儿孙满堂。

我上学了，

每天放学后总会去外婆家，

外婆总是坐在家门口，

用笑盈盈的目光注视着我，

拿出点心让我享用。

再后来，

改革开放了，

舅舅和孙辈们都弃农经商，

个个都发家致了富。

忍饥挨饿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住上了小洋楼，

外婆享受着儿孙们的好。

我也去杭州上了学，

走的那天，

我口袋里，

塞满了外婆给我的豆子和鸡蛋，

让我头头是道，

这是外婆给我的祝福。

哦，我的外婆，

我那深爱着我的外婆。

外婆是伟大的，

她知道文化的力量，

即便在吃不饱穿不暖的困苦情况下，

除了送人做童养媳的女儿是文盲外，外婆就是借钱也要供子女上学，

那怕只上到初小也行，

这是子女们改革开放后能发家致富的基础啊！

外婆走了，外婆还是走了。

带着满足，带着骄傲，也带着遗憾，

更带着对外公的眷恋走了。

那年她刚过完九十岁生日。

哦，我的外婆，

我的外婆没有走，她只是去了天堂，

在天堂与外公相会。

　　2014年7月6日，于杭州。明天也是七七事变七十七周年纪念日，也以此诗纪念我那素未谋面的，为抗击日寇的侵略而做过贡献的外公。